冯记杂货店里显得有些冷清，只有柳叶一个人在盘货。当她抬头看到进来一个陌生人时，问道：“你找谁？”
冯少君也觉得这个店员陌生，问道：“你是……”
柳叶说：“我是新来的店员。先生，你想买什么？我给你拿！”
冯少君支吾地说：“我有一笔大生意找少卿，不知他在不在？”
柳叶说：“老板不在。”
冯少君说：“那算了。”然后匆匆离去。
冯少臣正在里屋，听到前台的说话声，就走出来，看到一个离去的背影，就问：“刚才是谁？”
柳叶说：“我不认识。他说找老板谈一笔大生意，可是不等我说完，扭头就走了。”
冯少臣问：“他长什么样？”
柳叶描述道：“瘦高个……四十岁左右。”
冯少臣倒吸一口冷气：“冯少君！”
柳叶问：“冯少君是谁？”
冯少臣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说道：“一句话也说不清楚。柳叶，以后再遇到他的时候，你要格外小心，特别是他要问起三弟的事，一定不要说。”
柳叶应着。
香堂里，冯少君正在借酒浇愁，老七进来，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冯少君露出吃惊的神情。
街上，陈经理背着钱褡子，边走边同熟人打着招呼。熟人问：“陈经理，这是去哪儿了？”
陈经理说：“我刚去收了账。”他走进了店里。
何晓莉带着张文彪等人朝这边走来，陈经理探头看到了，急忙对冯少臣、柳叶道：“好像不太对劲。快，到你母亲的屋里躲躲，我不叫你们，千万不要过来。”
柳叶也看到了街上过来的人，辨认着：“好像是何晓莉。”
冯少臣担心地说：“陈叔，我们都走了，你咋办？”
陈叔笑道：“我一个外姓人家，他们能拿我咋办？你们快走吧！”
冯少臣拉着柳叶从后门溜出去。
这时，何晓莉已堵住前门，站在门口大声地喊着：“冯少卿，你给我出来！”
张文彪也狗仗人势，大喊着：“姓冯的，今天我们长山维持会的兄弟们都来了，有种的你就站出来，我们要替何会长报仇！”
手下人齐喊着：“报仇！报仇！”
陈经理跑出门来，装作不知情地说道：“何大小姐，大清早的你们这是干啥？”
张文彪指着他道：“闪开，这里没有你的事！不然，可别怪我张文彪对你不客气！”
陈经理赔着笑脸说：“你们是找冯家三少爷吧？他早就不在这里了。你们这么一大早就围着店门口，还让我咋做生意？”
何晓莉冷笑道：“你还想做生意？陈管家，我认得你！如果你识相，就让冯少卿出来见我；如果不识相的话，今天我就先砸了你这个店。”
陈经理说：“何大小姐，我说过了，冯家三少爷早就走了，这个店也盘给我了。”
张文彪指着门匾道：“盘给你？那怎么门上还挂着冯记杂货店的门匾？”
陈经理说：“这不还没来得及摘吗？”
何晓莉冷笑一声：“没来得及摘？好啊，张队长，你替他摘了！”
张文彪挥挥手，几个手下上前摘下门匾，狂踩几下，门匾顿时四分五裂。
陈经理拼命护着，争辩道：“你们这些人咋就不讲道理呢！你们还是不是人！”
张文彪说：“说我们不是人？好啊，今天就不当人了。兄弟们，把店也给我砸了！”
马六指、老五等手下冲进店里，一通乱砸起来。
冯母听到前院的吵闹声，朝前面走过来。柳叶急忙拦住：“大娘，你不能过去！”
冯母说：“闺女，这儿没有你的事，你快藏好。大娘到前面去看看。”没等阻拦，她已经走到店里去。
冯母出现在门口，看着一伙人还在疯狂地乱摔乱砸，义愤填膺，她大声呵斥道：“住手！”
何晓莉冷笑着说：“终于有喘气的出来了。”
冯母冷静地质问他们：“你们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要砸我们的店？”
何晓莉冷笑一声：“为什么？你去问你儿子，去问冯少卿！”
冯母又问：“你是谁？”
何晓莉似乎有些理亏起来：“我是谁？你不认识我了？你儿子带人杀了我父亲。”
冯母吃惊地说：“何元昌？”
何晓莉点头说：“没错！”
冯母语气缓和下来：“你爹的事，我听说了。你爹给鬼子做事，当了汉奸，是非功过，自有世人评说，你来找我们干什么？”
何晓莉咬牙切齿地说：“找你们干什么？冯少卿杀了我爹，难道就这么算了？我是来找他报仇的！”
冯母淡然地说：“我儿子不在家。我说过了，你爹是汉奸，他的死与我们三儿无关，即使三儿不杀他，他手里那么多血债，八路军也不会放过他！老百姓也不会放过他！”
何晓莉被激怒了：“你的意思是我爹该死？”
张文彪上前一步说道：“老东西，你儿子不在，我就杀了你给我们会长偿命！”说罢，举起枪来……
柳叶冲出来，挡在冯母的面前，说道：“你不能对大娘开枪，冯少卿的事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何晓莉看到柳叶，狂笑地说：“那跟你有关系了？你是那个柳叶——冯少卿的朋友？我说冯少卿怎么对我那么无情，原来是因为有你夹在我们两个人中间。你来得正好，我一块儿打死你们俩，给我爹祭奠！”
说罢，她举起枪对准了柳叶。柳叶掷地有声地回击道：“何晓莉你冷静一点儿，这事跟大娘根本就没关系。大娘说过了，你爹是因为给鬼子当汉奸才落得如此下场。你爹带着鬼子到我们青阳，找不到八路军就冲着无辜的老百姓发难，我爷爷和铁匠叔都是死在你爹的手里！”
何晓莉说：“胡说，我不信！日本人杀人放火跟他有什么关系！”
柳叶据理力争：“我没有胡说！事实都是我亲眼所见。你爹死了，是他罪有应得。你如今又找上门来，把枪对着手无寸铁的老人，你难道就不觉得你也在步你爹的后尘吗？你难道不觉得自己也在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吗？”
何晓莉已经失去了理智，挥枪吼着：“我不管，谁杀了我的亲人，我就杀他！”
这时，冯少君带着一队便衣闻讯而来，夏冬国跑在最前面，显然刚才是他通风报的信。
两队人马对峙起来。夏冬国挥枪嚷着：“谁敢在邹平城撒野？这是不想活啦！”
张文彪也不甘示弱，冲上前道：“我在你邹平城撒野咋了？有本事你开枪啊！”
夏冬国把枪指向他：“你以为我不敢啊？知道这是谁的店吗？日本北方特别派遣军特别顾问冯少君——冯老大家的。你们竟敢砸他家的店！”
冯少君微笑着走上前来，对张文彪笑道：“张文彪，长山城维持会大队长。”
张文彪傲慢地挺了挺胸铺，一笑：“没错，是我！”
冯少君又走到何晓莉面前，仍然微笑着说：“何元昌的大小姐——何晓莉？”
何晓莉气呼呼地说：“没错！是我！”
冯少君，打量着她，说：“何大小姐，那天夜里的事你也看到了，你的父亲是被乱枪打死的，而且还是你父亲先开的枪。”
何晓莉愤愤地说：“一派胡言！半夜三更，你兄弟俩闯到我家里，而且还领着许多人。”
冯少君说：“他到你家里干什么？你去问我三弟啊！据说你跟我三弟正在谈恋爱，说不定他是去跟你幽会，正好被你爹撞见了，所以你爹恼羞成怒，冲我三弟开火，我三弟自卫当中误中了你父亲。”
何晓莉愤怒地骂道：“你简单是无赖！流氓！我跟你三弟算什么恋爱关系？他只是拿我的感情当儿戏，戏弄我、欺骗我。我何晓莉堂堂一个千金小姐，怎么瞎了眼会喜欢上他！”
说着，何晓莉把枪点在冯少君的太阳穴上，冷笑道：“我找的是冯少卿，如果你知趣，就马上给我滚蛋；如果你不知趣，相不相信我一枪崩了你！”
冯少君冷静地说道：“何大小姐，你千万不能冲动，有人说，冲动是魔鬼！”
何晓莉狞笑着，张开机头：“今天我就当一回魔鬼了……”
说时迟，那时快，冯少君一把抓住枪管，顺势反转手腕，将何晓莉的脖子卡住。
张文彪刚想上前营救，被冯少君飞起一脚踢倒。冯少君大喝道：“兄弟们，给我下了他们的枪！”
手下冲上来，干净利落地缴了维持队员的枪。冯少君冷笑着，对何晓莉道：“何小姐，是你硬要逼着我出手，我可是好久没有试试自己的身手了。我告诉你，这里可是邹平城，轮不着你来这里撒野。”
他挥挥手：“兄弟们，带他们走！”
“慢着！”冷不防，从人群后面传来一个声音，张文龙不知什么时候已带人围住冯少君，冷笑着说，“冯先生，打狗还得看主人哪！张文彪可是我兄弟，你怎么说抓人就抓人啊？”
冯少君也不示弱：“是张团长，你不在你的领地好生待着，怎么有空进城来了？”
张文龙说：“冯先生有些健忘吧。前不久，山根大佐不是刚把这邹平城的防务交给我们六团吗？我在自己的领地巡逻，有什么不对吗？怎么就成了进城？我倒是觉得冯先生有些越界，不好好地在周村待着，怎么会把何会长的千金也当成了敌人给抓起来了呢？”
冯少君说：“她不在长山城好好待着，跑到邹平城来撒野，你说，我能不管吗？”
张文龙说：“跑到邹平城来撒野？好大的罪名。可据我所知，他是来找你弟弟的。你三弟投了八路军，还杀了她的爹，她当然来找他算账了。换了我，早把你家给平了！”
冯少君听罢，勃然大怒道：“张文龙，你少在这里添油加醋、胡说八道！我刚才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我三弟的事是三弟的事，跟我的家人没关系，谁要是敢动他们一指头，小心我灭了他！”
张文龙哼道：“是吗？那你不觉得咱们有共同点吗？”
冯少君冷笑起来：“我和你有共同点？我们有吗？”
张文龙也跟着笑道：“是有啊！我兄弟现在可被你的人用枪指着哪！我在这里也说一句，谁要是敢动他一指头，我当场就灭了他！”说着，把枪对准了冯少君的手下。
三帮人互相对视，僵持起来。
人群后突然有人鼓起掌，山根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现场，正站在身后看热闹，他一边鼓掌一边说道：“很好，诸位，没想到在这邹平城我还能看到如此精彩的一幕，请你们继续。”
他朝后勾勾手指头，山谷川立刻心领神会，把一把椅子放在背后。他坐下来，盘起一条腿，很认真地欣赏起来。
冯少君首先收了手，走到他的面前，行礼道：“大佐阁下，让您见笑了！”山根笑道：“没有没有，我非常欣赏这种中国式的决斗。”
张文龙见冯少君收了手，也急忙跑过来，立定道：“山根大佐，保安六团团长张文龙向您报告！”
张文彪还在犹豫，张文龙急忙用眼睛向他示意，让他向皇军报到。他慌里慌张地跑过来报告道：“山根大佐，我是张文彪。”
山根站起来，微笑着说道：“很好，很好！能在这里看到邹长地区所有的精英，我非常荣幸，可是……”
他突然板下脸来：“可是你们却在这里为了一个根本不需要争辩的事情，争得脸红脖子粗，而且大打出手。这对于你们的荣誉来讲，简单是奇耻大辱！”
张文龙试图争辩，山根冷笑道：“张团长，你不要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都清楚！”
他走到何晓莉面前说道：“何小姐，我对于你父亲的死表示深切的哀悼！但这并不能成为你来邹平城大闹的理由。冯少君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我是容许不得任何人对她老人家不尊不敬的。”
他转身对张文龙说：“张团长，冯少君是我的特别顾问，特别顾问你明白吗？你对他不敬就是对我不敬，还有，我不希望你们兄弟间结党营私。”
张文彪急忙分辩：“没有啊！太君，这次纯粹是偶遇。”
山根笑起来：“那就好！我现在就命令你们，各自把队伍带回去。我再次重申，你们要严格控制各自的防区，不能让八路军、游击队有任何可乘之机，不然，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山根走到老人跟前，笑道：“老人家，你对我的处理方式还满意吗？”
老人从鼻孔里发出轻蔑的哼声。山根碰了一鼻子灰，没趣地挥挥手，撤走了。
冯少君跪倒在地上，对娘道：“娘，少君不孝，让您老受惊了！”
老人气愤得拂手而去。
夜晚，冯母坐在灯下仍没有睡意，她怔忪地望着油灯，陷入无边的黑暗与沉思之中。
柳叶从灯影里走出来，安慰着老人：“大娘，别坐在这里了，天都很晚了，冯少卿不会有事的。”
冯母流下伤心的泪水：“我不是惦记着三儿，我是在想老大，他怎么一夜之间成了汉奸，帮着鬼子打中国人！”
柳叶无言地陪她坐在炕沿上。
冯母唠叨着：“老大从小就不太听话。那时候家里穷，我和他爹就商量，把他寄养到他舅舅家里。渐渐地，他长大了，有一年，他突然回来，说犯了事，有人要追杀他，就去了关外。对于这孩子，我当娘的心里有愧啊！我没有好好地待他，他对这个家也没有多少感情。”
柳叶问：“那……后来呢？”
冯母问：“后来听说他在东北混得还不错。有人看见他当了兵，还说他娶了一个日本媳妇，并且跟那个日本女人有了孩子。我一直不信，要是老大娶了媳妇生了儿，日子过得又不错，咋不回来看看这个家？看看生他养他的爹娘？”
柳叶安慰道：“大娘，别难过了。你有三个儿子，老大不孝，还有老二、老三……你家比我家强，我从小爹娘就死了，我都记不得他们，是爷爷把我带大的，可是，爷爷也让鬼子给杀害了……”
冯母紧紧地搂住柳叶，流下伤心和同情的泪水。
夜色浓重，一个黑影机警地翻墙而入。冯母首先听到了，机警地冲着门外喊：“谁？”
“娘，是我！”随着话音，冯少卿闪进门来。
冯母露出惊喜的目光：“三儿，你怎么回来了？”
柳叶也说道：“是啊，现在城里到处张贴着告示，要抓你。白天，何晓莉、你哥哥、六团，还有鬼子都来了，说非要抓到你不可。”
冯少卿不以为意地轻笑起来：“看来我还是知名人物了，这些人都要抓我。”
柳叶说：“当然，我还看见山根也来了。”
冯少卿愤愤地说：“那个日本人，他欠了我们中国人多少血债！”
柳叶说：“是啊，我爷爷就是他杀死的。还有我们村的二奶奶、铁匠叔。”
冯少卿说：“他们欠下的债，终将是要偿还的。”
冯母关切地问：“那么多人都要抓你，你还敢回来？”
冯少卿轻蔑地笑道：“他们想抓到我，没那么容易！”
这时，大门外传来狗的狂叫声。有人砸门，声音听起来十分清晰：“开门！开门！”
冯母惊骇地说：“三儿，肯定是他们抓你来了！”
冯少卿安慰道：“娘，别怕。”
说罢，从背后抽出枪，冲到天井里，从门缝里向外看着。是大哥！
冯母后脚跟出来，担忧地说：“三儿，你快躲躲吧，我去开门！”
冯少卿躲到一堵矮墙后面。冯母打开门，冯少君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急切问道：“娘，看到三弟没有？”
冯母冷冷地问：“你深更半夜地回来，就是来抓你三弟？”
冯少君辩解道：“不是！娘，有人看见有个黑影朝家里来了，我怕是冲着你来的，不放心，所以回来看看。”
冯母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我一个老太婆，谁会对我怎么样？老大，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冯少君说：“娘，我好好的。”又故意大声地说，“如果三弟回来，你告诉他，现在不管是日本人，还是六团、维持大队的人，都在找他，让他小心点！”
他挥挥手，一行人退出去。
冯少卿从矮墙后面走出来，对柳叶道：“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在我娘这里，要特别小心，敌人随时会来！”
柳叶说：“我没事！六团和鬼子都不认识我，我就说是你家的亲戚。就是那个何晓莉，白天她来的时候有意刁难我。”
冯少卿说：“她父亲死了，她肯定穷凶极恶。不过以我对她的了解，她还不至于成为鬼子的走狗。我们更要防范张文龙、张文彪兄弟俩。”
柳叶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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