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潮湿阴暗,但十分安静。岩壁上刻着一些神和飞天的图案。赵国玉的床铺就安在这里,此刻他正半躺在铺上认真地记日记。
洞前小溪流水,叮咚作响。柳叶跨过小溪进来了,她提来了吃的。
她把提篮搁在石板桌子上,赵国玉头也没抬地说:“先搁那里吧!”
柳叶有些生气:“你还在写什么?”
赵国玉说:“就是记日记呗!”
柳叶说:“知道。我是问,你今天写了些什么内容?”
赵国玉这才停住笔,抬起头来说:“我在想,我住在这读书洞里已经两个月了,每天你送饭,赵九爷给我治伤,我人都养胖了,都快成神仙了。你说当年范仲淹范公住在这里的时候。家里穷,肯定没有人给他送吃送喝的。他日子过得那么艰难,可照样成为一国宰相。”
柳叶说:“正因为他没吃没喝,才知道民间有多少疾苦,才有了他先忧后乐、以天下为己任、匡时济世的崇高思想。”
赵国玉笑了,说:“还别说,你说得很对!”
柳叶转过话题问:“听说过《划粥割齑》的故事吗?”
赵国玉说:“这可难不倒我!别忘了,我可是长山城里人。范仲淹不到三岁时,父亲因病故去。他随着母亲改嫁到朱家,就住在长山城里。长山城里有关他的故事,那可是俯拾即是!”
柳叶说:“范仲淹从小读书就十分刻苦。为了励志,常来长白山上的醴泉寺寄宿读书,你现在占据的这个地方,就是他老人家读书的地方。时过境迁,如果他老先生知道你占了他的地方,肯定会生气的。”
赵国玉笑了:“不会!读书人喜欢读书人。如果他老人家在天有知,说不定还会夸我好学上进呢!”
柳叶说道:“那时,他的生活极其艰苦,每天只煮一锅稠粥,凉了以后划成四块,早晚各取两块,和切成细末的咸菜一起吃,吃完继续读书。后世便有了划粥割齑的美誉。”
赵国玉笑道:“说得不错!比我说的要详尽!那你说,他的那些民本思想是在长山城形成的呢,还是在长白山形成的呢?”
柳叶不答反问:“你说呢?”
赵国玉肯定地回答:“长山城。”
柳叶不屑地说:“不对,是在我们长白山!”
两人争执起来。赵国玉屈服道:“好好,依你行了吧?”
就在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幽深的峡谷里正有一支队伍在艰难行进,他们便是独立营。两边是崖壁,一条山道直通山里。赵林犹豫地站下了,对张永诚道:“前面就是醴泉寺,只有右边这一条进山的道,必须绕过寺院才能进山。”
张永诚问:“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了?”
赵林摇摇头:“没有了!”
张永诚道:“尽量不要打扰寺院,绕过去!”
战士们依次通过,这样大大减缓了速度。张永诚有些担忧,对徐纯声道:“这样走肯定不行,怕伤员来不及转移,敌人就追上来了。你先带着战士们往山里转移,我去寺里看看。”
他挥挥手,带领几个战士朝寺院走去。
山寺门前十分冷清,只有大殿里香火缭绕,木鱼声声。
张永诚来到大殿前,住持闻声迎上前来。当他看到是八路军时,双手合十,说道:“贫僧法恩。施主从何处来?又到何处去?”
张永诚学着作了个揖,上前说道:“我们是八路军三支队独立营,我叫张永诚,遇到汉奸的追击。因为有伤员不便打仗,所以才贸然闯到寺里来,还望大师原谅,让这些伤员到里面躲躲。”
大师道:“原来是正义之师来了。久闻贵军英勇善战,贼寇闻风丧胆,失敬失敬!请,快到里面来!”
然后吩咐小徒弟:“吩咐下去,就说有贵人来了,马上把大殿后面的夹墙通道打开,让伤员们进去。”
他歉意地对张永诚道:“张营长,人太多,夹墙和通道实在住不下,只能住伤员,其余人员只好随便找地方躲藏了。”
张永诚说:“法恩大师,这就足够了,谢谢你!”然后吩咐道:“同志们,快藏起来。”
战士们纷纷隐蔽。
这时,张文龙已带人冲到山门外的石阶上,号叫着:“把寺院包围起来!”
然后带人冲进大殿。
法恩带着几个僧人迎上前去,镇定自若地问:“不知施主擅自闯进寺里,有何贵干?”
张文龙冷笑道:“贵干,还贱干呢!我们正在追击一伙八路军的残兵败将,眼看着他跑进醴泉寺来了。老和尚,看到没有?看到的话就快说!”
法恩说:“这里是佛家圣地,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刘敬坤上前道:“老和尚,我家就是寺庙西边的,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这进山的路就只有一条道,我眼看着八路拐到这条道上来了,不是进了你们醴泉寺,还会去哪儿?”
法恩冷笑道:“阿弥陀佛!你既然是本地人,就应该知道我法恩的为人。这里是佛门净地,怎么会容忍带刀带枪、满脸杀气的人进来呢!”
张文龙冷笑一声:“这么说,你是不想交人了?”
一个和尚说:“根本没有进来什么人,交什么?”
张文龙骂道:“小秃驴,你甭嘴硬,我马上就派人到各处去搜,搜不出来便罢,如果搜出来,我一把火烧了你这个破庙!”
张文龙推开众僧,朝庙里搜去。长长的甬道十分黑暗,张文龙心惊肉跳,下意识地握紧了枪。
当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看到门洞两旁凶神恶煞的门神时,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站在了原地。
高洪元跟在他的身后,莫名其妙地问:“团座,你怎么了?”
门神后面,张永诚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着他……张文龙使个眼色,两人急促地退回大殿上。
张文龙显然还没有从惊恐中恢复过来,他强作淡定地说:“我突然想通了,法恩大师说得对,佛门圣地,是不能乱闯。”
回头对手下说:“弟兄们,撤!”
伪军撤出去。高洪元跟在后边,不解地问:“团座,那伙八路军就在寺院里藏着,你怎么撤出来了?”
张文龙冷笑道:“不撤出来,这会儿我们就不会站在这里说话了。你没看到那么多枪口正对着你我的脑袋?”
高洪元也吓得倒吸一口冷气,但还是不甘心地说道:“到手的鸭子就这么便宜地让他飞了?”
张文龙哼道:“飞?他们能飞到哪儿?这可是盘大餐,我们胃口太小,吃不下,还是让日本人亲自来吃吧。”
高洪元说:“你是说……借刀杀人?”
张文龙斜他一眼:“什么借刀杀人?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跟八路军正规军作战,我们这些人怎么行?还得靠皇军。”
高洪元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独立营终于来到了山里,开进了美丽的山村,战士们还没放下背包,就被迎候在村口的乡亲们包围了,他们问寒问暖。
赵国玉也站在欢迎的队伍里,他的身后跟着柳叶。
张永诚和赵国玉高兴得抱在一起。赵国玉笑道:“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们盼来啦!”
张永诚捶了他一拳,然后问道:“老同学,你的伤都养好了吗?”
赵国玉挺着腰板,拍拍大腿说:“那还用说!多亏有赵九爷和咱们的柳叶同学照顾,我的伤才好得这么快。”
赵九爷上前告状道:“你这位同志啊,不安心静养,天天念叨着回部队,找你们去。”
柳叶也插嘴道:“是啊,一点儿也不安心。来了的第三天,腿还打着绷带,一瘸一拐的,就吵着要走,谁劝也不听。”
徐纯声打趣道:“国玉,天天守着女同学还不安心啊!要换了我,棒子打我也不走。”
战士们都笑起来。柳叶道:“你们不能拿我开心,小心我赶你们走!”
张永诚笑道:“这次赶我们也不走了,要在这山里住一阵子哪。”
赵九爷听罢,笑道:“那敢情好!咱们队伍不在的日子,乡亲们甭提多憋屈了,二旅天天来骚扰,要吃要喝的。特别是那个臭粪子,每次回村都耀武扬威的。如今山下又来了六团,这些人更是骑在老百姓头上拉屎。特别是那个张文龙,心狠手辣,经常到这里抢粮抓夫。”
张永诚说:“今后有我们在,他们就不敢再祸害老百姓了。”
赵九爷对乡亲们挥手道:“乡亲们,别光顾着说话了,先安排咱们的队伍住下。”
大伙儿一拥而上,帮着战士们提行李、扛枪。
醴泉寺,香烟袅袅,雄浑的钟声悠悠。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来山寺朝拜的人很多。
张永诚、赵国玉、徐纯声、马晓等人在寺内边走边说话。
张永诚说:“刘家井一战,日本鬼子动用了附近地区的所有兵力,近五千人,光是车辆就上百辆,但损失惨重,我们消灭了他四百多人。山根肯定无法向他的司令官甲滕交代。因此我想,他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寻找我们。”
赵国玉问:“那马司令员他们呢?”
张永诚说:“马司令员已经安全突围出去了,只是暂时和我们失去了联系。部队这次伤亡也很大,所以,我想在这里休整几天。”
赵国玉说:“行!山里的乡亲们特别热情,对我们八路军那是没说的。”
张永诚说:“那就好!咱们八路军是鱼、老百姓就是水,从来鱼水不能分开。我们会多杀鬼子,以此报答乡亲们对我们的厚爱。”
赵国玉感慨地说:“是啊,在我养伤的这段日子,我才亲身体验到老百姓对我们的鱼水深情。”
张永诚说:“国玉,我们虽然住下了,但是我们不能跟上级失去联系。所以我想派个人下山去,打探一下情况,同时,跟地方党组织取得联系。”
赵国玉说:“行,这次就派我去吧!刘家井战斗我没使上劲,这次就让我去完成这个任务吧。”
张永诚想了想,说道:“行!不过部队刚打了场硬伏,战士们需要安抚和鼓励,你是教导员,正需要你。”
赵国玉说:“有你在,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一样能带好部队。”
张永诚担心地说:“可你腿伤刚好。”
赵国玉说:“我的腿早没问题了。”
张永诚还是不放心,说:“至少路上得有个人照应你。”
赵国玉爽快地说:“那好说,你说派谁好吧?”
张永诚想了想,说:“既然你非去不可,那就让赵林跟你一起去!他武功好,又在长山城开过武馆,结识的人多,遇到情况处理起来方便。”
赵国玉点头:“行,就派赵林去。”
后院青松翠柏,非常幽静。柳叶从一处清泉边跑出来,说道:“你们还没说够啊?第一次来寺庙,怎么不到处游览一下?”
张永诚笑道:“好啊!平时光行军打仗,还真无暇顾及这些。如今既然来了,就好好游览一下,你来当解说员怎么样?”
柳叶高兴地说:“好啊!跟我来!”
这时,从大雄宝殿中传出钟声磬鸣。张永诚问:“柳叶,你说说,这寺院为什么要叫醴泉寺?”
柳叶回答道:“这还要从唐朝说起,这寺原来叫龙台寺。唐三藏去印度取经,有位叫仁万的僧人在京师获得三藏法师的佛经真传,来到长白山,见有一个龙台寺,年久失修,于是募款化缘,重建寺庙。寺成之日,忽见寺东的岩石下涌出一股山泉,仁万认为是神水,便呈请中宗皇帝赐名。皇帝一高兴,就赐了一块匾额,上写‘醴泉寺’。”
他们已站到泉边。徐纯声和吴染科听罢,高兴地鼓起掌来,夸道:“真不愧是长白中学的高才生,引经据典,出口成章。”
马晓道:“柳叶,我再问你,那为什么寺院里还建有新罗院?”
柳叶说:“这你也难不倒我。唐代的时候,新罗人经常派人来我国学经求法,所以就建了这座新罗院。”
赵国玉问:“我听说当年还曾有个日本人来这醴泉寺住过?”
柳叶说:“是啊!那个日本僧人叫原僧,非常有名气,来的时候就住在这个院子里,回国后还写了著名的《入唐求法巡礼行记》。”
吴染科愤怒地说:“现在这些日本鬼子,连他们老祖宗都知道来中国学经求法,他们却到处烧杀抢掠,干尽坏事。”
张永诚说:“我们要把日本的好人坏人区分开。原僧对中日友好交流是做出贡献的。前两天我们在突围的时候,不是还得到一个日本女人的帮助吗?”
范公殿,两旁的柱子上分别写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他们瞻望着,脸上露出崇敬的神情。
张永诚道:“范仲淹先生几百年前就已经懂得要以国为要、以民为本。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赵国玉说:“正是这种进亦忧、退亦忧的人生实践,凝结出他先忧后乐的高尚精神世界,也为后世树立起一座不朽的丰碑,垂范千古,万世景仰!”
大殿内,法恩大师走来,笑道:“刚才贫僧有事,不知张营长等来了,请多原谅!”
张永诚说:“我们也是随便走走。我已经告诉他们了,佛门净地,不能将世俗之气带入寺内,所以他们连枪都没带。”
法恩称赞道:“如此良苦用心,可见八路军乃仁义君子,贫僧佩服之至!”
张永诚说:“上次你帮助战士们脱险,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哪!”
法恩道:“那是施主的造化,法恩只是顺势化解罢了。佛祖曾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贫僧如果连伤者、弱者都不救,那成什么人啦?”
众人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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