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靠近冯记杂货店不远的地方，赵国玉和柳叶跳下车，吩咐道：“伙计！一会儿还要赶远路，抓紧时间喂喂牲口。”
何烧酒应着，牵马来到一根电线杆下，拴好牲口，取下草料袋子，熟练地喂起牲口。他一边喂一边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在他不远处，牛得枪和王大大出现在视线之中。两人现在一个是卖火烧的，一个是乞丐。
柳叶和赵国玉一前一后走进杂货店，看到只有冯少臣在。
冯少臣上前问：“小姐，想要点什么？”
柳叶说：“我想找冯少卿。”
冯少臣说：“我弟弟不在，你们找他有事吗？”
柳叶快言快语道：“他前脚进，我们后脚就跟进来了，怎么会不在？”
冯少臣警惕起来：“我说不在就不在，你们是什么人？”
赵国玉急忙上前解释：“我们是他的同学……不，朋友。”
冯少臣更怀疑起来，问道：“你们到底是他的同学还是朋友？”
柳叶还想解释，只听一声：“哥，谁找我？”话音未落，冯少卿挑帘而出。
冯少臣见拦不住了，只好指着两人道：“他们！”
室内光线有些暗，冯少卿认了半天才认出来，惊喜地叫道：“柳叶！”
赵国玉也叫了一声：“师哥！”
冯少卿笑起来：“认出来啦，你就是赵国玉！”然后问，“就你们两个来的？”
赵国玉指了指外面。冯少卿透过门帘看到了大街上的三个人，正警惕地注视着四周，他笑了：“有进步，都成了正规军啦！”然后道，“快进屋里坐。”
屋内，冯少卿说：“上次鬼子要去扫荡的事，我提前通知姚政委了，没想到部队还是受了损失。”
赵国玉说：“姚政委和廖司令员临走的时候专门做了部署，问题就出在我们自己身上，太麻痹大意了！再加上队伍良莠不齐，结果鬼子冲上来的时候乱了阵脚，造成了伤亡和损失。”
冯少卿说：“我们应该切记这个沉痛的教训，只有这样，才能在对敌斗争中少受损失，争得主动。”
赵国玉说：“姚政委和廖司令员已经转移到沂蒙山区作战了，邹长地区的抗日斗争由马校长负责，他现在被正式任命为我们的司令员啦！”
冯少卿高兴地说：“那好啊！马校长威望高、富有经验，由他当司令员更放心。”
赵国玉说：“我这次来，就是想联系地下党，找到马司令员。上次鬼子扫荡的时候，他正巧下山，去开联席会了。”
冯少卿说：“好，我尽快去一趟长山城，看马司令员在不在那里。”
赵国玉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上次三官庙战斗中，我们缴获了鬼子一挺歪把子，子弹跟我们部队的规格不一样，你看能不能找到配套的子弹？”
冯少卿问：“一挺歪把子？”
赵国玉点点头：“对！子弹是六点五毫米的。”
冯少卿说：“你这一说，我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想不出哪里会弄到这种子弹。不过，既然鬼子使用，我们就能搞得到！”
他沉吟道：“周村镇南下河有个黑市，卖什么的都有。不管是军管物资还是枪炮弹药，只要你有钱就能买到。”
赵国玉兴奋起来：“好啊，那我可以去看看。”
冯少卿担心地说：“我听说黑市上特务很多，这事还是我去做。到时候你们只管听消息，来拿子弹就行了。”
赵国玉不以为然地说：“没问题，又不是我一个人，还有老何他们哪！关键时候他们可都能帮忙。”
冯少卿沉吟片刻，说道：“那这样，我们现在就分头行动，我去长山城找马司令，你们去周村找子弹。”
柳叶插话道：“我想跟你一起去长山城。”
赵国玉反对道：“那怎么行？”
柳叶反问道：“为什么不行？”
赵国玉说：“你得跟我们一起行动。咱们部队有纪律，一切行动听指挥。去长山城很危险，到处是鬼子。”
柳叶反驳道：“周村镇就没有鬼子了？再说了，我也不是你们部队的人，我没有必要非听你的不可。”
赵国玉激动起来：“可是……”
柳叶微笑地说：“没什么可是，我就是要跟冯少卿去。”
冯少卿看他们争执的样子，笑起来，说道：“这样吧，就让柳叶跟着我，去黑市情况复杂，人多了反而会误事，特别是柳叶，还是个女的。”
赵国玉被说得犹豫不决起来。
店外，牛得枪探头朝屋子里低声喊了一句：“有人过来啦！”
冯少卿迅疾说道：“就按我说的办！我们分头行动，完成任务后各自想办法回山里。”
柳叶得意地笑了。赵国玉不满地瞪她一眼，还是忍不住关心地叮嘱：“路上要听冯师兄的，不能任性，这可是对敌斗争！”
柳叶应着：“知道了！”
就在赵国玉和柳叶进去的时候，一双罪恶的眼睛正盯着冯记杂货店里发生的一切。当看到赵国玉一个人出了门，冯少君向身后叫老七的人低语了几句，老七迅速离开，向外跑去。
这时赵国玉已坐上何烧酒的马车。何烧酒问：“去哪儿？”赵国玉机警地扫视了一下四周，低声说道：“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劲？似乎有人在暗中盯着我们。”
何烧酒说：“我也感觉到了，街口那边、丝市那边都有人。”
赵国玉眯起眼向后眺望，当确认牛得枪和王大大一远一近已经跟上来的时候，说道：“甩掉他们！我们出城去周村，我们的马车比行人快。只要我们一走，跟踪的人就暴露了。”
何烧酒打个响亮的鞭哨，马一激灵向前冲去。
墙角隐蔽处，老七见马车离开，朝四下挥挥手，立刻就有几个人跑上大街，跟踪而去。电线杆子后面，假装要饭的王大大看到了这一幕，急忙站起身，跟踪在这些人的后面。
冯少君却一直没有动，他在盯着自己的弟弟，当他终于看到冯少卿和柳叶出来时，嘴角这才露出一丝莫名其妙的微笑。
这时候，老七慌慌张张地折回来，说道：“堂主，那个人朝周村方向去了。”
冯少君狐疑地问：“他去周村干什么？”
老七说：“我哪里知道啊！他坐的是马车，比兄弟们的腿快。这会儿已经出城了。”
冯少君不满地瞪他一眼：“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走，跟我去周村。”
老七有些惊愕：“现在就走？”
冯少君冷笑道：“现在不跟，难道等他们没影了再跟？”
老七还是有些摸不到头绪，问道：“那你三弟这边……”
冯少君沉下脸来训道：“怎么？我三弟家里来个女人也值得你大惊小怪？”
老七慌忙摆手：“没有，没有！岂敢，岂敢！”然后跟着冯少君一溜烟地跑了。
一辆马车驶出邹平东城门，行驶在宽阔的大道上。柳叶和冯少卿坐在车厢里，两个人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
柳叶说：“上次你走后，我一直在想，再也见不到你了，可是没想到才短短几天，我们又见面了！”
冯少卿感慨地说：“是啊！人生有许多事都是我们不能左右的。有时候你想得到什么，却偏偏得不到；有时候你不想，却偏偏会来。”
柳叶说：“我可没你想得那么复杂，我就是生你的气。你说你来看我，带谁不好？偏偏带个女的，而且还是个大汉奸的女儿。”
冯少卿说：“人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比如那天，那个何小姐，如果我不带她去，她肯定不愿意；她如果不去，我们出城肯定没那么容易。没那么容易出城，我们给战士们运送的粮食肯定运不出城。你说，是带个女的重要，还是运粮食出城更重要？”
柳叶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运送粮食重要啦！”
冯少卿笑起来：“既然是运粮出城重要，那你还生什么气？”
柳叶不知不觉中被冯少卿绕进去，嗔怪道：“好啊，你总是有理！那这次带我去长山城，为什么你又同意了？就不怕被何小姐撞见吗？”
冯少卿嘴硬地说：“我怕她干什么？”
柳叶说：“我怎么知道！”
冯少卿笑道：“信不信由你！我说不带你，可你偏要跟着。这会儿又说三道四的，早知道还不如就拒绝你！”
柳叶笑起来：“真笨，我逗你玩呢！”
前面有片杨树林，他们正穿过这片树荫浓密的地方。柳叶向往地说：“少卿，你说，要是我天天陪着你怎么样？”
冯少卿不解地说：“天天陪着我？”
柳叶点点头：“是啊！反正我也不能上学了。整天待在大山里，外面的世界什么样都忘记了。还不如我到你店里当店员，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
冯少卿为难地说：“这怎么可能呢？你有你的事，我也有我的事。”
柳叶说：“可我们都是为了山里的抗日战士啊？都是为了我们那些同学啊？”
冯少卿点点头：“这点对！虽然你生活在乡下，我生活在城里，可是比起那些抗日的同学，我们的生活条件比他们优越多了。他们打鬼子流血牺牲，还常常要忍饥挨饿，所以我们要尽可能地帮助他们。”
柳叶恨恨地说：“都是这些可恶的日本鬼子，越洋过海侵略我们。不然我们仍然可以快快乐乐地读书、学习，快快乐乐地生活。冯少卿，你想过没有，如果没有打仗，你将来会做什么？”
冯少卿憧憬地说：“假如没有打仗，我也许会继续上大学。我喜欢到江南去，或者到上海，选一所好的学校，最好是读建筑专业。学成归来，在我们的家乡盖很多又高又大的楼房。”
柳叶笑起来：“如果是我，我就学文学。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我会从《诗经》读起，从字里行间领略中国文化的魅力，学唐诗的豪放，宋词的婉约……”
冯少卿笑话她道：“想不到你还是一个浪漫的诗人！”
柳叶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什么呀，我只是随便说说。”
他们已经看到长山城了。陈经理让马儿放慢了脚步，问着：“三少爷，我们去哪儿？”
冯少卿观察了一下城门的动静，果断地说：“进城！”
城门口，马六指拦住道：“干什么的？”
陈经理赔笑道：“长官，我们是邹平的，到长山城拉货。”
马六指打量着车上问：“拉货？拉什么货？”
陈经理说：“我们是邹平冯记杂货店的，也就是些盘盘罐罐的。”
马六指看到车上坐着的冯少卿和柳叶，问道：“那你们两位来干什么？”
陈经理指着冯少卿道：“那是我们东家！”
伪军指着柳叶道：“那这位小姐呢？”
柳叶抢白道：“你查户口啊？我就是长白中学的学生，回来看看不行吗？”
马六指吃了一顿抢白，没了脾气：“没说不行啊？学校早停课了，看也是白看。”然后摆摆手说，“快走快走！我可好心提醒你们，日本人一会儿就来查岗。都是本乡本土的，好说话。日本人一来，就统统不管用了。还有，这太阳不落山可就关城门，你们还是快去快回！”
陈经理道：“谢了，长官！”扬鞭策马朝城里奔去。
长山城街市冷冷清清。冯少卿对陈经理说：“陈叔，你去米市街找李老板，就说是冯记订的货，他就知道了。装完货，你直接回去就行。”
陈经理应着。冯少卿又对柳叶说：“柳叶，你先去学校那边转转，一个钟头后，咱们到米市街集合。”
柳叶说：“可我想跟你一起去！”
冯少卿摇摇头：“不行！我有重要的事。”
柳叶还想争辩，冯少卿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柳叶站在学校空旷的操场上，心潮起伏，望着熟悉的一草一木，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冯少卿支走柳叶，一个人赶到王自成的书屋的时候，王自成急忙让他到屋子里。问：“少卿，你怎么来了？”
冯少卿说：“山上下来人啦，要找马司令员。”
王自成说：“找马司令？他们人呢？”
冯少卿说：“我让他们先回去了，等我联络上马司令，再通知他们。”
王自成点头道：“这样也好。前两天马司令员是来过我这里，但县城里太危险，好多人都认识他，我把他安置到焦桥乡下了。”
冯少卿说：“焦桥？听说鬼子在小清河一带也部署了兵力，总共几公里宽的地界，藏在那里会不会有危险？”
王自成笑了：“你没听说过子弹都能穿透的根据地吗？就是指的咱们焦桥三区，那里的群众基础好，在敌人的鼻子底下藏个把人没问题。”
冯少卿高兴地说：“那就好！山里的同志甭提多迫切了。”
王自成说：“这可以理解。姚政委他们到外线作战，长白山区就留下独立支队的同志们，他们还都年轻，没有经验，是得有像马司令员这样稳重成熟的指挥员坐镇指挥。”
冯少卿按捺不住地催他道：“那老王，我们现在就走吧！”
王自成惊诧地说：“怎么，你也要去？本来我打算带马司令员过去找你。”
冯少卿说：“你去焦桥找马司令员，然后再去邹平找我，再通过我送到山里，就过去了好几天。可山里的同志等不及。敌情复杂，部队一天也不能没有大脑和指挥中心。我接上马司令员，直接走小道，越过长山城，然后再绕开邹平，直接进长白山。只要进了山，就安全了。”
王自成想了想，下了决心似的：“那好吧！可是，进山以后呢？”
冯少卿说：“这我早安排好了。我带来了一个人，她就是青阳二乡的，由她带路，绝对没问题。”
王自成问：“那人呢？”
冯少卿说：“我怕暴露，让她在街上等，我们现在就去找她。”
柳叶四处走着，已经站在武馆门前，她望着长满荒草的老房子，内心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正在这时，一个女子边走边逛，朝这边而来。柳叶一眼认出来，她就是何晓莉，她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
何晓莉也认出了柳叶，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柳小姐，你怎么有闲空到长山城来啦？”
柳叶针锋相对，同样冷冷地说：“我为什么不能来！难道说长山城是你家的地盘？”
何晓莉被噎住了，瞪眼道：“你……”
柳叶继续不依不饶地说：“你不要以为到我铁匠叔的坟上哭一场，我就相信你了。你爹犯下的罪恶早晚要偿还！”
何晓莉气急败坏地说：“柳叶，我警告你，这里可是长山城，你不要嚣张，只要我一句话，你今天就走不出城门半步！”
柳叶道反唇相讥：“我还就不怕这个，有本事让你爹把我抓起来啊！你个汉奸的女儿！”
何晓莉气急败坏地跺着脚：“你等着！”转身而去。
冯少卿正好寻了过来，他身后跟着王自成。冯少卿看到柳叶情绪有些激动，忙问道：“柳叶，怎么了？”
柳叶有些后怕起来，对他说：“我刚才遇到了何晓莉。”
冯少卿听了也紧张起来：“你和她打招呼了？”
柳叶说：“岂止打招呼？我还骂她了呢！”
王自成问：“你骂她什么啦？”
柳叶嘟囔着说：“我骂她是汉奸的女儿！”
王自成说道：“坏了！这何晓莉刁蛮得很，城里没人敢惹她，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冯少卿疑惑地说：“何晓莉，她还不至于到那种地步吧？”
王自成说：“我看还是小心为好。”又问柳叶：“她朝哪个方向走了？”
柳叶指了指东边的方向：“那边。”
王自成听罢，脸色严肃起来，说道：“她肯定是去文庙搬兵了。我们快点儿走，朝西边的方向走，从西门出城。”
冯少卿不解地说：“那方向岂不反了？”
王自成道：“没问题，顺着城墙根，可以插回到去焦桥的路上。”
三个人说走就走，上了一辆租来的马车，朝着城门外一路急速驶去。
他们刚走，何晓莉便骑马折了回来，身后跟着张文彪，几个维持队员跑得气喘吁吁。
张文彪边跑边问：“大小姐，人呢？”
何晓莉四下观望，也没看到半个人影，沮丧地说：“跑了。”
张文彪道：“不会这么快吧？城门都有我们的人把着，她根本出不去。”
何晓莉说：“那她就躲在城里，派人给我搜！”
张文彪为难地说：“大小姐，就为了一个女人，这兴师动众地满城里抓人，要是让你爹知道了，非骂我不可！”
何晓莉瞪眼说：“你怕什么？有我顶着呢！这个柳叶的叔叔就是长白武馆的赵林。上次我爹和日本人去山里，杀的也是她的一个叔叔，这难道是巧合吗？她来长山城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张文彪听罢，狠心说道：“那就依小姐的意思。”他大声吩咐手下：“兄弟们都听好！封锁城门，抓一个叫柳叶的女人。”
众人应声而去。何晓莉脸上露出傲慢的笑容。
而这时候，冯少卿的马车已到了西城门，马六指认识王自成，问道：“王老板，这会是赶车干什么去？”
王自成说：“我两个朋友从邹平城来拉货，车满了，坐不上人了，我送送他们！”
马六指认出了车上坐着的两个人，说道：“我认得你们。这位女同学，你没回学校看看？”
柳叶顾不得说话，冯少卿说：“老兄好记性，去邹平城的时候，一定到冯记杂货店来找我，我姓冯。”
马六指受宠若惊地说：“冯老板！一定，一定！”车已经狂奔出城。
他们的马车前边走，何晓莉后边拍马赶到，问马六指：“看到一个年轻的女人没有？”
马六指摇摇头：“没有。”
何晓莉冷笑一声：“没有？难道她会插翅飞出城门去？”
马六指冥思苦想：“的确没有一个女人出城啊？就是……”
何晓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追问他：“就是什么？”
马六指说：“就是邹平城来的一位杂货店小老板和一个女的从这里出城，说是回去。”
何晓莉说：“冯少卿？”
马六指肯定地说：“对，是姓冯！”
何晓莉恼羞成怒：“你为什么不拦住他们？”
马六指委屈地说：“没有命令说要拦住他们啊！”
何晓莉纵马朝城外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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