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山河-潜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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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的村庄,街道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一阵犬吠引得村子里的狗争相叫起来。一个黑影悄悄地接近村口一户人家,熟练地翻进墙去。

    屋子里,一个女人听到外面有动静,点着油灯,探出头来观望。黑影蹿到女人身后“呼”地吹灭了油灯。女人发出一声惊叫。黑影急忙用手捂住她的嘴,低声说道:“是我!”

    女人惊讶地说:“文龙?”

    黑影说:“不要点灯,回屋里说。”

    张文龙一进门就急不可耐:“香儿,看看有什么吃的没有?现成的,我两天都没正经吃东西了。”

    香儿重新点着油灯,看到张文龙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样子,嗔怪道:“你这是去哪儿了,弄得这副狼狈相?好几个月都不来看我一趟,今儿个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就有几个凉馒头,等一会儿,我去给你热热。再给你下碗面条,热热身子。”

    张文龙说道:“不用,你拿过来就行。你可别冤枉我,这几个月我让小鬼子撵得东躲西藏的,连个囫囵觉都没有睡过。夜里头连村子都不敢进,就睡场院屋子,钻麦秸垛。”

    香儿说:“你不是带着队伍跑了吗?俺还以为这会儿到了南边吃香的喝辣的,说不定还抱着女人暖和呢!”

    张文龙不满地说:“你看你净说些啥,我是那样的人吗?”

    香儿哼道:“男人啊,难说。”然后道,“等着!”

    香儿端着灯,到灶台上拿回来几个馒头,张文龙抓起来就吃。香儿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有些心疼地说:“慢点吃,别噎着,暖瓶里还有热水,我给你倒。”

    香儿把一杯热水送到他跟前,问道:“文龙,你不是跟着国军跑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张文龙一边吃一边说:“跑到淄川就回来了。手下那帮子人不愿意走,我也不想丢下你不管,所以就回来了。”

    香儿道:“现在邹平城里也驻上了鬼子,这万一要让他们发现,还不把我们都抓去杀了啊!”

    张文龙说:“没事,反正是虱子多了不咬得慌。现在到处都是日本人。我跟他们无冤无仇的,他们抓我干什么!”

    香儿道:“鬼子还管你有冤有仇?前几天,城里几个没有跑掉的国民政府家眷都让日本人抓了,听说凡是他们进城的时候有过抵抗的都杀掉,女人们则先奸后杀,吓死人啊!这阵子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白天都是躲在屋子里,到了晚上才敢出来透透气。”

    张文龙说:“我不在本县干,鬼子们都是两眼黑,不知我的底。只要当地没人告发我,他们就不会找到这里来。”

    香儿叹息道:“我又不是你正式的老婆,邻居们根本不知道我俩的事。这是什么日子啊,整天担惊受怕的。你回来了,你那些手下呢?”

    张文龙说:“他们也都躲着呢!我什么时候需要他们的时候,再召集起来。”

    他吩咐:“明天你到县城去,看看市面上的动静。”

    香儿说:“行,我一个远房的表弟给日本人当翻译,我去找他打听一下情况。”

    张文龙不屑地说:“就是夏冬国那小子?”

    香儿说:“是啊,不是他是谁!现在的夏冬国可不得了,在邹长地界也是一个人物,整天在街上横着走,没人敢招惹他。”

    张文龙冷笑地说:“时势造英雄啊!”

    张文龙很快就把香儿端过来的饭一扫而光。香儿望着他,眼底里有一丝柔情:“我去给你烧壶热水,你洗洗澡,看你好久不洗澡了吧?弄得这一身的臭味。”

    白天,邹平大集。香儿袅袅娜娜穿过城门,走在热闹的集市上,她的身姿吸引了许多男人热辣的目光。

    叫大马札的皇协军悄悄地对同伴说:“那不是香儿吗?咋来赶集了?”

    另一个人叫大耳狗,也是皇协军,说道:“这女人可是咱邹平城里有名的大美人,就住在城南。三十好几了,还是大姑娘,愣是嫁不出去。”

    大马札说:“又胡扯了不是!她家住哪里?芳龄几许?难道我不知道?我丈母娘家就和她一个村。人家不是嫁不出去,是让张文龙包着、占着的。她想嫁出去,张文龙也得愿意啊!小鬼子来之前,这警察大队长可是说一不二,跺跺脚,邹长大地都动弹啊!”

    大耳狗色眯眯地瞧着道:“那是!你瞧多水灵啊!这腰、这胯、这粉嘟嘟的脸蛋儿,简直就跟瑶池的仙女似的。有人说女人是水做的、面捏的,一点儿都不假。”

    他端详着,突然皱起眉,说道:“不对!”

    大马札问:“有什么不对?”

    大耳狗说:“人家都说‘男人不在家,女人焉悠煞’。可你看这女人,屁股扭得跟待下蛋的母鸡似的,这其中肯定有情况。”

    大马札问:“有啥情况?”

    大耳狗淫笑起来:“这你就不懂了吧,张文龙在她家啊!”

    大马札说:“不会吧!谁都知道,日本人一来,国民党就撤了。要不,咱们好好在齐东城待着,干吗拉到这里当皇协军啊?”

    大耳狗嘟囔着:“难说,如今的世道谁也摸不透。”

    街上王自成手提一只装着油的瓶子一路走来,不停地吆喝着:“油着了!油着了!”

    赶集的人怕被油着,纷纷躲避。

    香儿和王自成擦肩而过,王自成回头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王自成来到冯记杂货店,看到冯少卿,老远打着招呼:“少卿兄弟,生意兴隆啊!”

    冯少卿惊喜地说:“王经理,您怎么有空来了?”

    王自成说:“我来采购点文具,顺便看个朋友。最近我们那儿的市面上断了油,突然想起你这儿了。你有洋油没有?顺路捎回去点。”

    冯少卿说:“你来得还真凑巧!平时我这杂货店不经营这个,也是最近洋油吃紧,我弄个桶自个儿贮备了一点儿,先打给你一点儿用着。”

    他对店里喊着:“二哥,帮王经理打一瓶洋油。”

    二哥应着,从店里出来接过瓶子。

    冯少卿对王自成说:“王经理,走,到店里坐坐,喝口水。”

    对面的冯记盐店里,冯少君透过窗子看到了这一切。

    杂货店有个里间,这儿相对隐蔽,两人一边喝茶,一边交谈着。

    王自成说:“最近第五军已经转移了,鬼子对黑铁山封锁得很厉害,还和我们的部队打了一仗。上次情报也没能及时送出去,我出城门的时候,鬼子和维持会的人已经封锁了城门,我只好回去。”

    冯少卿问:“部队损失情况怎么样?”

    王自成说:“部队倒没有什么大的损失,牺牲了七位同志,却把号称北方派遣军精锐的甲滕部队和周村的一部分伪军打得稀里哗啦,死了一百多人。另外,咱们的部队还在小清河打了个漂亮的伏击战,打死了十几个鬼子,听说都是些高级军官。”

    冯少卿说:“这我已经知道了。县城里都在传,说八路军真厉害!国民党的电台也广播,说是国军一部打的。”

    王自成冷笑道:“他们真会抢功,明明是逃跑主义,却偏偏把自己打扮成抗日英雄。”

    冯少卿问:“那现在咱们部队……”

    王自成说:“已经全部转移到南部山里了。”

    冯少卿激动地问:“真的?”

    王自成点点头:“这长白山是鲁中山脉伸向清河平原的余脉,方圆一百多里,横跨四县边区,沟壑纵横,地形复杂,是打游击的最好去处。听说第五军一到长白山,便与早已拉起抗日武装的马德隆会合了。”

    冯少卿说:“太好了!快说,第五军到了咱们的家门口,我能帮着做点什么?这几个月天天坐在店里,就跟关在笼子里一样,我都快憋出病来了。”

    王自成说:“部队刚进山,又是冰天雪地的。既需要粮食,又需要御寒的棉衣。你想想办法,哪里能弄到这些东西?还有一个重要情况,前不久,警察大队的张文龙带着二百多人投靠了咱们第五军,可是没待几天就擅自攻打长山城,结果中了鬼子的埋伏,带人跑了,目前下落不明。”

    冯少卿说:“那他的人呢?也都跟着跑了?”

    王自成说:“有一百多人返回第五军了。张文龙逃跑没有影响,部队已经转移了地点。组织上是担心他手下还有一百多人,会投降日本人。如果他们投降了日本人,对我们不利,这些人太熟悉邹长地区。”

    冯少卿思量着:“张文龙的情况我知道一些,但不很详细。”

    王自成说:“他就是邹平人,他弟弟张文彪在何元昌的手下当队长。”

    冯少卿说:“这些我都知道。前年国民党逼简师关门的时候,他就带人来过我们学校。”

    王自成交代:“他们兄弟两个都做事狡诈,你得谨慎点儿。但他们兄弟二人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好色。刚进城的时候,我在街上碰到一个女人,感觉很面熟,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她应该就是张文龙的相好,当年他曾带她在场合上出现过。”

    冯少卿说:“我是在邹平长大的,又有很多同学。放心,只要我去查,没有查不到的人。”

    店外突然传来冯少臣的声音:“大哥,您来啦!”

    冯少君问:“三弟在不在?”

    冯少臣说:“在,在店里呢!”

    店内的两个人急忙分开,装作在看货。冯少君挑帘而入。冯少卿叫道:“大哥!”

    冯少君故作惊讶地说:“三弟有客人啊?”

    冯少卿说:“我的老师,来打点儿洋油。”问二哥,“二哥,油打好了吗?”

    二哥隔着帘子喊:“好啦!”

    王自成提起油瓶子笑道:“那我走了!少卿,以后到我那里去玩。”

    冯少卿应着,送出门去。冯少君深深地望着王自成的背影。冯少卿重新回到屋里,问大哥:“您找我有事?”

    冯少君说:“也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想问问,马上就要过年了,你店里没备点儿山货什么的?”

    冯少卿说:“幸亏大哥提醒,我正准备趁着天好到山里去一趟,收购点蘑菇、黄花菜和柿饼什么的。”

    冯少君说:“那就好!过年了,得多备点。”突然问,“三弟,上次你贩运粮食,路上还顺利吧?”

    冯少卿说:“还算顺利!我没走鬼子的哨卡,绕道去长山城,然后转去张店。”

    冯少君点点头:“那就好!”

    冯少卿警惕地问他:“大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冯少君应酬道:“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

    就在王自成来到邹平城的同一天,一队鬼子的汽车也朝着邹平城疾驰而来。车上坐着山根和长谷川,山根的脸色阴郁。

    一支骑兵队伍跟随着驶入城内,马背上坐着的是何元昌和张文彪。

    张文彪虽然耳朵上戴着皮护耳,但还是冻得直打哆嗦,埋怨道:“何会长,这大冷天的,你怎么不坐车来?”

    何元昌说:“你以为我是傻瓜?我是有意不坐车的。上两次救国军攻打长山城,咱们打的那叫啥仗?皇军不高兴。如今他坐车我也坐车,这不明摆着自己找麻烦吗?”

    街上又一马匹绝尘而来,连何元昌也莫名其妙,忙瞪着眼张望。

    女儿何晓莉勒住马缰,笑盈盈地出现在面前,说道:“爹!你来邹平城,为什么不叫我一声,让我紧赶慢赶的。”

    何元昌又气又恼:“晓莉,爹到邹平来是跟着日本人有事,你来干什么?”

    何晓莉说:“爹有事,女儿也有事啊!”说罢,拨马就走。

    何元昌追着喊:“晓莉,你这是干什么去?”

    何晓莉头也不回地说:“我去找朋友玩,晚了你们就先回去吧!”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街头。

    办公室里,夏冬国穿着皇协军的衣服,正在火炉边上烤地瓜吃。大马札进来说:“夏翻译官,有人找你!”

    夏冬国刚想发作,突然呆住了,随即笑道:“表妹!”

    门口站着亭亭玉立的香儿。香儿打量着他房间里豪华的装饰,说道:“冬国,几天不见长身份了,这屋里装修得挺不错啊!”

    夏冬国说:“哪里,也就一般。我这里不是天天有日本人吗?日本人来,总得有个像样的去处,所以我就让人简单装修了一下。”

    香儿说:“这哪是一般啊!怕是在这城里再也没有比你夏冬国更好的吧!”

    夏冬国嗔怪地说:“表妹,这夏冬国可不是一般人能叫的,也就是你,要不是看在你是我表妹,我……”

    他抬起手。香儿不屑地梗起脖子说:“你咋了?我就叫了,你还打我不成?”

    夏冬国讪讪地放下手,说道:“哪能啊?打谁也不能打我表妹啊!何况你还是个漂亮美人儿。”

    香儿嗔笑起来:“量你也不敢。”

    夏冬国问:“表妹,你来找我有事?”

    香儿说:“没事,我是来赶集的,就是顺便来看看你。”

    夏冬国想了想说:“这看人还有顺便的?不对,你肯定有事,要不然你怎么会来我这儿?”他思量着,“让我想想……你是来借钱的……不对,你是来……找人的,也不对!对了,肯定是你那个相好的张文龙让你来……”

    他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凑过来低声问:“张文龙回来了?”

    香儿沉着地摇摇头:“没有。看把你吓成这样!”

    夏冬国说:“我能不害怕?他是国民党,如今这可是日本人的天下。他要是回来,让日本人知道了,还不连累我们啊!”

    香儿鄙视地撇着嘴:“冬国,瞧你这点儿出息,连我都还没说怕呢,你倒吓得差点儿尿裤子了。他回不回来没关系,我就是想找你打听打听,如果我让他回来了,这日本人是不是能放过他?”

    夏冬国也冷静下来,思量着:“放不放过他还难说,不过……如果他是主动投靠,说不定日本人会放过他,还给他个一官半职的干干。”

    香儿瞪大了眼睛:“真的?”

    夏冬国说:“当然是真的!你看,长山商会何元昌不就是投了日本人,才当上维持会长的吗?齐东县的仇老八原来就是一个土匪,也改行当了皇协军;还有俺这邹平城里的维持会长,日本人来之前还到处吵吵着成立抗日义勇军,结果咋样?日本人一来,全当了汉奸。当然,我在中国人的眼里也算是汉奸了。可我只是凭着嘴皮子混碗饭吃,跟他们不一样。张文龙若真投了日本人,凭他那身手、那脑袋瓜,肯定吃香。”

    香儿宽慰地说:“这我就放心了!不瞒你说,今天我来就是打听这事的。如果哪天他来了我这里,我一定劝他投降日本人。冬国,这事你还要多替你妹夫操心着点。”

    夏冬国眼睛浑浊起来:“表妹,我这大舅哥当得可有点儿冤。要不是有这层关系,我早托媒上门娶你啦!”

    香儿嫣然笑道:“馋样,小心看多了女人流口水,那得吃猪尾巴才能治。”随后出了门。

    走出房门的香儿和山根在门口走个迎面。山根下意识地望了香儿一眼,香儿则毫无怯意地回了山根一眼。

    张文彪原来跟在日本人后面,当他看到香儿的一瞬间,大惊失色。香儿也同时认出了他,不动声色地走出去。

    张文彪追上何元昌,小声说道:“何会长,我突然肚子痛,去趟茅房。”

    何元昌不耐烦地说:“真是懒人天生屎尿多!快去快回,说不定皇军哪会儿就用到你。”

    张文彪退回来,拔腿就追。

    香儿上了大街,便一路跑,张文彪则穷追不舍,直追到一处墙角,才把她逼住。张文彪说:“我说嫂子,你跑什么?”

    香儿气喘吁吁地说:“没跑什么。谁是你嫂子?”

    张文彪有些气急败坏:“我长这么大了,嫂子我还认不出来啊!你上回跟我哥去长山城的时候,怎么不说认不得我?”

    香儿仍装疯卖傻:“那是以前,可俺现在认不得你!”

    张文彪说:“你就别装了。我问你,你看见我到底跑什么?”

    香儿说:“我怕日本人。”

    张文彪说:“怕日本人?我分明见到你和山根打照面的时候冲他笑呢!”

    香儿语塞起来:“……我那是怕你。”

    张文彪说:“你怕我干什么?你实话实说,我哥是不是在你那儿?”

    香儿说:“没有!”

    张文彪说:“怎么会没有?我哥根本没南下,我都知道了。上次还攻打长山城,害得我差点儿丢了脑袋。皇军点着我的名让找到我哥,不然就杀了我。可是我怎么能出卖自己的大哥呢?我是他同父兄弟,身上流的都是一个爹的血。”

    香儿说:“那就好,你只要还认你哥就好,我跑就是怕你不认你哥了。”

    张文彪笑了:“这么说我哥真藏在你那儿了?”

    香儿不置可否。张文彪也放松下来,说道:“既然我哥藏在你那儿,你回去告诉我哥,让他好好保护好自己。如果他干了八路,我管不了;但如果有一天他想投皇军了,就来找我,我保证他跟我一样吃香的喝辣的。”

    香儿仍然不说话。张文彪示意道:“你先走吧!路上小心,不要让人盯上。这邹平城里也有皇军的眼线。”

    香儿朝一条胡同口匆匆而去。张文彪则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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