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们还都在沉睡着,唯有政委的床铺空着。他悄悄爬起来,来到院子里。
灶屋里,一位老人正在生火做饭,看到他起来,探出头来高兴地说:“起来了?跑了大半宿,怎么不多睡会儿?”
张永诚问:“大爷,我们这是在哪儿?”
老大爷说:“刘家套,离小清河不远了。”
张永诚又问:“见着我们政委没有?”
老大爷说:“你们长官啊?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到小清河边上走走。”
徐纯声也出来了,见他要出门,问他:“你去哪儿?”
张永诚说:“我去找姚政委。”
徐纯声说:“我跟你一起去!”
老大爷追着他们喊:“同志,早点儿回来啊!我都做好饭了。”
小清河边,河水静静地流淌着,在整齐的防护林掩映下,河水蜿蜒地流向东方。
河面上飘着一层雾气,姚启明边走边认真地观察。张永诚和徐纯声从后面赶上来喊:“姚政委!”
姚启明用眼瞄着对岸的一座土丘,问道:“你们看一下,从这里到那个土丘有多远?”
徐纯声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丈量了几步,然后说:“八十米。”
姚启明笑着问:“你有把握?”
徐纯声得意地说:“那当然,我用三角定理算出来的。”
姚启明笑着说:“还是有文化好啊!我们就是要造就一支有文化的军队。”
张永诚觉得奇怪,问姚政委:“姚政委,你算距离干什么?”
姚启明说:“刚才我跟老乡交谈的时候,他告诉我,这小清河上也不平静,每天都有大量鬼子的汽艇来来往往。我就想,这跟上级党委通报的情况是吻合的,鬼子正利用这条水道往济南运送物资。”
徐纯声语气里有些吃惊:“运送物资?”
姚启明点点头:“对!自从鬼子过了黄河,这一带就成了空白区了。我们的注意力也只顾及胶济线,把这儿疏忽了。我来就是要好好看看有没有能利用的东西。如果鬼子有船过来,我们完全可以凭借有利地形打他们一个伏击。”
张永诚疑惑地说:“鬼子能走小清河?就这几十米宽的河面,两岸只要一排枪就可以打穿他们。”
姚启明说:“这正是我们要摸准的时机。鬼子认为这是他们的大后方,我们根本不敢过来。”
两人兴奋地交换了一下目光。姚启明指着河边的村子问:“南岸这个村子叫什么?”
张永诚说:“叫东安村,去年的时候,吴染科跟同学来这里写过生。”
姚启明说:“你们跑得可够远的。”又指着前方道,“前面有一座木桥,我们过去看看。”
他们向着河对面走去。
就在姚政委带着张永诚他们详细侦察小清河的时候,在离长山城十几公里的另一条河岸上,从长山城溃退下来的部分一、二中队的战士正疲惫地行走着。这里也有一座桥,只要过了桥,就可以进入到山区了。但前面有一个村庄挡住了去路,战士们不得不设法从冰面上走过去。
河面的大部分已经冻上了,但仍有许多地方露出烂泥。无数只脚杂乱无章地踏在上面,立刻形成了许多痕迹。
村子围墙的跺口上,可以看到民团的人正在巡视。他们显然发现了河边的人,高声吆喝着:“你们是哪一部分的?”
任剑飞大声回答:“我们是抗日救国军的,让你们的村长出来说话!”
民团的人说:“我们村长昨天夜里死了,有话你跟我讲!”
这明显是假话,但任剑飞已经顾不得了,他直接说:“我们是打鬼子路过此地,都两天没吃没喝了,就想讨顿热水热饭。”
民团的人隔着跺口回答:“行啊!排成一排,双手举起枪来,慢慢过来。不然我们城墙上的土炮可不好惹!”
高洪元没有说话,而是趴在河岸上无声地观察着这一切。任剑飞回头问道:“高队副,他让我们举枪慢慢走过去。”
高洪元慢条斯理地说道:“那就过去几个试试。”
任剑飞朝范进举挥了挥手,范进举装作没看见,缩到一边去。孙连海看了,自告奋勇道:“我去!”
他刚一露头,就被民团的人一枪打掉了帽子,失魂落魄地滚到河边。高洪元还想说什么,村口的城门突然洞开,一伙村民在伪军的驱逐下冲出来。
战士们毫无战斗力,乱哄哄地四散逃走了。
小河上游,赵国玉带领战士们一路追踪而来,他看到战士们丢弃的帽子,俯身捡起来,马晓折回来说:“国玉,他们顺河向南走的。”
话音未落,前面就传来了枪声。赵国玉挥枪道:“就在前面,追过去!”
等他们追到近前的时候,高洪元等人被打得四处奔逃,赵国玉立刻带领战士们从侧面冲过来,把民团的人截成两部分,后一部分慌忙撤回村子里,前一部分则成了他们的俘虏。
马晓对于民团良莠不分感到气愤,扬言要冲进去端了这个村子,赵国玉沉吟道:“情况不明,还是不要贸然进村,先救下一、二中队再说。”
两队的战士们会合在一起。赵国玉站到一处高坡上,说道:“同志们,昨天早上鬼子突然袭击我们营地,你们不辞而别,姚政委发现后,一直追你们到长山城,才救下了你们。现在你们要去哪儿?”
范进举说:“我们是去打鬼子的,可惜中了埋伏,现在,你们是来看我们笑话的吧?”
赵国玉说:“怎么是看你们的笑话?我是奉廖司令员的命令,来接大家回去的!鬼子正在清剿我们的根据地。廖司令特别告诉我,见到大家以后,就带领大家返回太平庄。他在那儿等着我们。”
大伙儿都沉默地站着,望着高洪元,希望他拿主意。高洪元则不动声色,走过来问道:“真是姚政委和廖司令员让你来接应我们的?”
赵国玉说:“那还有假!高洪元,你应该知道,我们抗日救国军是一支有组织、有纪律的军队,一切行动听指挥,不能这么乱来。”
任剑飞说:“我们这也是迫不得已。兄弟受不了窝囊气,所以才想打鬼子证明自己。谁知鬼子早有埋伏。”
范连举也附和着说:“是啊,仗打到这份儿上,我们还有啥脸面回去?”他鼓动着:“兄弟们,还不如我们跟着高中队长上山当土匪!”
马晓冷笑一声:“放着光明大道你们不走,要去当土匪?甭说姚政委还冒着危险下山救你们,就是廖司令知道了,也不让你们那样做!”
范进举听罢,不冷静地说道:“不让又能咋样?反正我们现在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我们就不回去!”
他高声煽动着:“兄弟们,愿意跟高中队长的这边来!愿意跟赵国玉走的,站他那边!”
战士们犹豫不决,站在原地不动。
孙连海见到弟弟,兴奋地抱在一起,给了他一拳,笑道:“差点儿就见不到你了,多亏你们及时赶到。”
孙连河说:“是姚政委叫我们连夜追赶你们的。”
孙连海问:“姚政委呢?”
孙连河说:“为了引开鬼子,朝北洼地里走了!”
孙连海后悔连连,说道:“要是我们多长个心眼儿就好了,不该这么不辞而别。”他跑上高坡,大声道:“弟兄们,我们错了!不该擅自脱离队伍打长山城。现在姚政委为了引开鬼子,还下落不明。我们不能辜负了他对我们的一片真心。我们当初投靠抗日救国军,都是为了打鬼子。既然我们都是为了一个目的,那为什么还要逃跑?我们应该回去帮助廖司令。大伙儿说是不是?”
任剑飞高声说:“孙连海,你说得倒轻巧。我们回去,姚政委和廖司令怪罪我们怎么办?枪毙我们怎么办?”
赵国玉听了,接话道:“我以政治战士的名誉担保,大家只要回去,绝对不会受半点影响。姚政委临别的时候,还再三叮嘱,让大家迅速归队,我们要向长白山根据地转移。”
一、二中队的战士们窃窃私语起来,开始向赵国玉靠拢。
任剑飞求助地去看高洪元,高洪元面沉如水,他似乎也对下一步去哪儿没有考虑好。
这天早上,在包围太平庄的日军阵地上,一只信鸽落在帐篷上。一个鬼子向甲滕报告:“山根大佐说昨天夜里在长山城受到攻击,他们已经把敌人打退了,正在追击肃清之中。”
甲滕有些吃惊:“什么?我们已经把抗日救国军完全包围在对面的山头上,难道他们是插翅飞过去的?”
他命令道:“所有人员马上发起攻击!”
鬼子猛烈地朝山上炮击,同时,一队队的鬼子冲上山顶。
我军山顶阵地上,廖国生大喊着:“同志们,鬼子上来了,大家集中火力,瞄准了再打!”
顿时,阵地上枪炮齐鸣,硝烟弥漫。
鬼子越来越近了。一个战士高喊:“司令员,子弹打完了!”
另一个战士也喊:“我也打完了!”
一个战士说:“我的土炮也没铁屑和火药了。”
廖司令脸色铁青,大声道:“用大刀、石头,和小鬼子拼了!”
战士们冲出掩体和鬼子进行肉搏。小瓮子和一个高个子鬼子搏斗着,他力气不支,被鬼子用枪托打倒在地。他突然惊叫着:“住手!”
趁鬼子一愣神的机会,他敏捷地从腰间拔出匕首朝鬼子的腹部捅去。
鬼子号叫着……小瓮子紧紧地按住刀柄不放。
一个鬼子军官看到这一切,挥舞着军刀过来,砍向小瓮子……
稍远处的小德钢看在眼里,扔出一块石头,正好砸在鬼子军官的头上,鬼子军官抱着头滚下山坡。
被刺中的高个子鬼子挣扎着站起来,用刺刀刺向小瓮子,小瓮子倒了下去……
小德钢大吼一声冲过去,手起刀落砍死了鬼子。他抱起奄奄一息的小瓮子,把他拖到一块大石头后面。
小德钢呼喊着:“小瓮子,你醒醒,你不能死啊!咱们说好在起义军干一辈子的!这里有饭吃,有被盖,还有好多好兄弟、大哥。”
小瓮子吃力地睁开眼,说道:“我好像不行了。两只手……两条腿都不好使……不信你看……”
他试图站起来,却突然扑倒在地,停止了呼吸。
小德钢号哭着,端起枪,发疯似的向鬼子冲去。
就在战士们和鬼子生死搏斗的时候,另一座山上,两个人影快速地接近山顶,向枪声的方向观望着。其中一个人是肖铜号,另一个则是带路的老吕。
肖铜号急得脸通红,说道:“老吕,鬼子冲上山顶了,跟咱们的部队拼上刺刀了。来晚了一步。”
老吕说:“不晚,我们现在就把鬼子引到我们这边来。这边山陡,够他们爬半天的。”
说罢,掏出匣子枪朝山下扫出一梭子。
肖铜号说:“就你一把枪,鬼子肯定不上当。”灵机一动,“有了!”说着,解开背包,从包里拿出一只军号吹起来,高亢的冲锋号顿时响彻山谷。
对面山上,廖司令听到军号声,有些惊讶:“咱们的军号!”他兴奋地对大家喊:“同志们,听到冲锋号了吗?咱们八路军主力来啦!”
战士们士气倍增,高喊着冲向敌阵。鬼子向山下溃退。
日军阵地上,甲滕同样听到了远处的军号声,吃惊地问:“哪来的军号声?”
一个鬼子说:“这是八路军的冲锋号,我们遇到主力部队了。”
甲滕气急败坏:“不可能!这个地区不可能有八路军正规部队,都是游击队。”
他命令着:“派人立刻循着号声的方向,搜索消灭他们!”
一队鬼子朝山头扑去。
我军阵地上,靳门铁望着退下去的敌人,喊着:“司令员,鬼子退下去了。”
廖国生说:“从枪声判断,对面山上不可能有咱们的大部队。可能是为了吸引和迷惑鬼子,有人故意这么干的。”
他拿起望远镜观察着,对面山头隐隐约约有两个人在活动。廖国生自语着:“好像只有两个人……”
正在这时,赵国玉带领一队战士爬上山来,老远就喊:“司令员,政委让你们立刻撤出战斗,向长白山方向转移。”
廖国生惊诧地问:“赵国玉,你们怎么回来了?姚政委他们呢?”
赵国玉说:“姚政委为了引开鬼子,朝小清河的方向撤退了,他叫我们先走,他们也朝山区转移。”
廖国生还是不放心:“一、二中队的人都回来了吗?”
赵国玉说:“回来一部分,张文龙下落不明。”
廖国生已经顾不得细问,吩咐大家:“同志们,准备转移!”
大家快速地向着后山的方向跑去。
在根据地遭到鬼子猛烈进攻的同一天早晨,小清河边也遇到了敌情,战士们正围坐在农家的桌子旁一起吃饭。突然,从村子里传来枪声。姚启明放下碗筷,拔枪道:“同志们,准备战斗!”
战士们立刻紧张起来,纷纷拿起武器,守住门口。
姚启明命令:“张永诚,出去看看。”
徐纯声自告奋勇:“我也去!”
两个人冲出了院子。
原来是几个日本兵在街上乱窜,其中一个脖子上挂着两只鸡。张永诚躲在一堵矮墙后面,刚要举枪射击,背后一只手按住了他。
姚启明出现在背后,小声说:“不要开枪,鬼子是来村子里抢东西的,不要惊动他们。”
鬼子走后,姚启明给大家分配任务:“我们现在已经摸到鬼子的后方来了。刚才之所以不让永诚开枪,是怕惊扰了鬼子。我想在小清河打鬼子一次伏击!就在刚才我们侦察过的地方。”
他蹲下来,以物当物,摆着:“这是小清河……这里有一个转弯,不管从东来,还是从西来,都看不清前面这座木桥。我们在桥下拴两只木船,埋伏上战士。然后在这个土丘后面埋伏好其余的人,等鬼子的炮艇开过来,它一定会减慢速度。正好我们的战士可以投出手榴弹。我们再弄几张网沉到河里,鬼子汽艇的螺旋桨就会被缠住。我们四面开火,还愁消灭不了鬼子!”
大家兴奋得摩拳擦掌。
小清河岸,战士们静静地埋伏在两岸的护堤上。
一队穿便衣的战士在老人的带领下匆匆跑来。徐纯声发现了,小声喊着:“姚政委,有人来了。”
老人跑过来说:“姚政委,有人说要亲自见你。”
这是一个大胡子的中年男人,自我介绍道:“我们是区中队的,我叫韩起超,叫我老韩吧!你们打鬼子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幸好我路过村子,才听说你们来了,我们也算一份!”
姚政委高兴地说:“好啊,只要是打鬼子,我们一律欢迎。”
老韩快言快语:“我早就听说你们起义成立了抗日救国军,一直想联络你们,可是没联络上。这下可好了,在家门口遇到了。”
几个乡亲举着铁耙和红缨枪赶来,纷纷道:“我们也是来打鬼子的!”
“小鬼子整天爬上河岸抢鸡抢鸭,还把东头老孙家的儿媳妇糟蹋了。”一个乡亲说。
姚启明劝道:“老乡们,打鬼子的事,就交给我们第五军了。你们还是回去吧!鬼子汽艇上有机枪,你们拿这些东西根本靠不上边。”
方才那个乡亲说:“姚政委,在我们家门口打鬼子,说啥我们也不回去。使不上劲,我们就替你们呐喊助阵!”
姚启明无奈地答应:“那好吧!一会儿小鬼子来了,你们就躲在坡下面,千万不要出去。”
乡亲们乐了,纷纷找地方躲起来。
老韩说:“我带来了一门土炮。姚政委,你说安在哪里?”
姚启明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土坡说:“既然扛来了,就安在那个土丘上。等鬼子的汽艇开过来,你们就狠狠地给我轰它!”
老韩喜滋滋地走了。
白天,小清河碧波荡漾。一阵马达声混合着口琴的声音传来,给平静的河畔带来某种诗情画意。
一艘炮艇驶来,隐约可看到船头高挂的膏药旗。阿久津清坐在船舱里,跟他同船的还有一名叫佐滕的联队长。武田参谋长则坐在船头,嘴里含着一把口琴,悠扬的琴声就是从他那里传出来的。
江头手里拿着一架照相机,一片拍照一片赞美道:“好美妙的琴声,好美丽的风景啊!”
武田不屑地说道:“哪里!比起我们北海道的冬天,这里的风景差得远了。”
江头猜道:“武田君家乡是北海道?北海道这个时候正是隆冬,气温有零下二十摄氏度吧?”
武田说:“是的。每年十一月下旬,从寒风刮起后到第二年的四月底,都是严寒的冬天。家乡的雪下得比这里的房子还厚。”
江头沉浸在回忆里:“我们那里四季都很温暖,是全日本唯一不下雪的地方。”
武田随声问道:“江头君是冲绳啊?那里是唯一不下雪的地方。”
江头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冬天很快就要过去了,我真想回家乡看看美丽的樱花。”
武田说:“我们那儿开放得晚,要到四月才行。”
汽艇沿河而行。江头仍旧陶醉在对家乡的美好回忆里,忍不住朗诵着:“你和我是两朵樱花,在土堆的背面绽开花朵,不如壮丽地散落,为了皇国……”
江头的眼神突然凝固了……在他的眼前,两艘渔船挡住了道路。
船舱里的阿久透过舷窗看到了前面河道的情况,紧急地喊:“停船!前面有障碍物!”
江头措手不及,一头扎倒在甲板上。
河岸上的姚启明高喊:“射击!”几十支步枪齐声射击。两个站在船头的鬼子,应声倒向河里。
阿久惊呼着:“游击队!”
炮艇顶上的日军开始用机枪猛烈地扫射起来,子弹打得战士们抬不起头来。
河心的炮艇也开始转向,准备逃跑。姚启明喊着:“投弹!”数十枚手榴弹朝敌船扔去。
河面上炸起一朵朵水花,炮艇熄火了,在原地打转。武田和江头跳到河里,拼命朝岸上游,阿久则指挥着炮艇上的机枪继续疯狂地射击着。
河岸上的几名战士用力地抬着土炮,把它架在土丘上。老韩亲自瞄准,点火……
土炮喷出愤怒的火熖,河心的炮艇燃起熊熊大火,火势迅速把船上的鬼子吞没了。
炮艇开始下沉。
两个鬼子刚刚爬上河岸,愤怒的乡亲们便从坡上冲下来用镢头和耙犁砸去,一下,又一下……
江头和武田被打死了,无神的目光遥望着灰色的天空,渐渐凝固。
军民欢庆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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