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山里就开来了一辆卡车，他们是奉命到西窝坨村清剿粮食的，卡车在乡间小道上颠簸前行。两个日本兵坐在驾驶室里，裹着军大衣昏昏欲睡。几个维持会的队员则坐在车厢里，冻得不住地哆嗦。
一个队员实在忍受不住了，朝坐在车头方向的老五哀求道：“老五，给根烟抽抽吧！这天也忒冷了，冻得都成冰棍了。”
老五瞪眼道：“这老五也是你叫的？还抽烟？你找抽吧！”
老五欲扶着车厢过去打他，不小心嘴里叼的烟被风刮到队员的裤裆里。队员的裤裆里冒起青烟来，吓得他跳起来扑打着。其他人看着，笑得直不起腰来。
驾驶室里的日本兵被吵醒了，停下车，爬上车厢，呵斥道：“怎么回事？”
队员的裤裆里还不停地冒出青烟来，他边扑打边号叫，日本兵见状也开心地咧着嘴笑了。
卡车在村头停下了，队员拿着铁皮喇叭高声喊着：“老乡们，都到村公所交粮食了！皇军说了，每家每户，每两地银限交小麦二十斤、玉米三十九斤，三天内交齐，不然，一律抓去服劳役！老乡们，你们可听好了，皇军可说话算数的，好几个村已经有人被抓去了。”
他每走一步，都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裤裆。他的裤裆被火烧了一个大洞。
就在同一天，一小队日本兵顺着弯曲的山道搜索而来，他们去的地方叫东窝坨村。与东窝坨隔山相望。
美丽的山村若隐若现，日本小队长北野手拿望远镜朝山上眺望着，脸上露出了令人捉摸不定的笑容。
赵九爷的铁匠铺就建在村口的高坡上，站在这里向下望去，美丽的山村就在脚下。一早起来，赵九爷就和刘铁匠在炉子旁忙碌着，他们的身边多了位助手，这就是赵林。
柳叶也早早起来了，正在准备早饭。她已经换了一身打扮，花棉袄，黑棉裤，头发也梳成了麻花辫子，看上去纯朴无邪。
今天赵林手里拎着一把大锤，却有些心不在焉。刘铁匠看在眼里，笑着说：“赵林兄弟，魂不守舍的想啥呀？”
赵林说：“没想啥。”
赵九爷看在眼里，说道：“林子，别干了！去村里把二寡妇的犁扛来，趁这会儿有空，帮着淬淬火，不然开春活一多就顾不上了。”
赵林一听来了精神，扔下手里的活儿答道：“好，爹，我这就去！”
说罢，就去取竖在墙角的长枪。刘铁匠说道：“老爷子让你去扛犁，你扛着杆枪干啥？”
赵林熟练地舞了几下子，说道：“练武之人，要时刻枪不离手、手不离枪！”
赵九爷笑道：“这毛头小子就这德行，你甭管他。”
赵林学着戏文里的语调：“赵林去也！”一溜烟地跑下山去。
柳叶望着叔叔的背影，对爷爷说道：“爷爷，你看我叔，都这么大人了，还跟孩子似的。”
赵九爷说：“他守着你老实多了。你二叔从小就调皮，跟我学习武功也净耍小聪明。”
柳叶好奇地问：“都耍什么小聪明啊？”
赵九爷奚落道：“让他耍枪，总偷懒。其他的孩子你咋说，他们咋做；只有他，你说十分，他做三分。”
柳叶又问：“那你咋还同意他下山开武馆？”
赵九爷说：“我哪是同意？是被他耍小聪明骗的。那年他说要下山，我说依他的武功根本不行。他说他行，可以比武论输赢。我说我闭上眼，他用红缨枪扎我，只要扎到我就算是他赢了，我就可以放他下山，如果他扎不到我，就打消下山开武馆的念头。结果让他赢了，我只好答应他。”
柳叶不相信爷爷说的话，她道：“爷爷，依你的功夫，他怎么会赢你？就是你闭上眼睛，他也扎不到你啊！”
爷爷笑道：“要不说这小子心眼多、聪明哪！他把枪舞得呼呼响，肯定近不了我的身，可是他慢慢地端着枪扎我的脸，我怎么也听不出来，结果……”
柳叶咯咯地笑起来：“爷爷，你上他当了。”
三个人光顾了说话，根本没有注意到山地里的日本鬼子离村子越来越近了。一个日本兵报告：“北野小队长，前面山坡上有一座房子，好像有人家。”
北野似乎早就发现了，命令道：“不要惊动他们，直接进入村子。除了粮食，看看有没有女人，就是花姑娘的干活！”
日本兵咧嘴笑了。
那天早上，赵林去村子里二寡妇家取要修的犁，一路扛着红缨枪，兴奋地哼着小曲，根本没有想到危险正在靠近。当他接近村口的时候，他的前面突然出现了一队鬼子，他急忙隐蔽在矮墙后面。
北野小队长已经带队冲进了村里，他见东西就抢，见人就刺。
赵林躲在矮墙后面，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切，他几次想冲出去。他突然想起一条路，拼命朝着二寡妇家的石巷跑去。
他还没跑到门口，就看见一个日本兵正从屋子里走出来，满足地哼着小曲，系着裤子。赵林预感到了什么，翻墙跳入院子，溜进屋子里。
屋子里的情景让他震惊了，二寡妇躺在炕上已经断了气。赵林大吼一声：“小鬼子，你这禽兽！”便冲出去。
鬼子听到后面有动静，下意识地端起枪来，这时赵林已冲到大门口。鬼子欲举枪射击，但是显然比赵林慢了一步，只见他高高地扬起胳膊，红缨枪便脱手向鬼子飞去……
红缨枪准确地刺穿了鬼子的胸膛，与此同时，鬼子手中的枪也响了。
铁匠铺里的刘铁匠首先听到了枪声，惊觉地扔下手里的活儿跑到屋外，向村子里张望着。山村尽收眼底，他看到日本鬼子正在四处烧杀抢掠。
赵九爷也稍后赶出来，对刘铁匠说：“是小鬼子进村了。铁匠，快去拿我的猎枪来。”然后吩咐柳叶：“你带着石头快往山上跑。”
柳叶拉起石头跑出门。赵九爷接过刘铁匠递过来的猎枪，又对刘铁匠说道：“里面墙上挂着面铜锣，你马上敲锣通知四邻八乡。我先下去看看！”
说着，他人已冲到半山坡上。刘铁匠不敢怠慢，急忙去取墙上的铜锣。顷刻，山上便传来一阵阵的锣声和刘铁匠的喊声：“乡亲们，鬼子进山了！鬼子进山了！”
赵九爷边大步朝村里跑，边高举起猎枪对天鸣放。枪声在山谷和村子的上空回荡，惊起一片野鸽子绕山飞翔，鸽哨声声……
村里的鬼子们一时不知有多少人马朝他们杀过来，紧张得背靠背围起圈来，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其中一个鬼子发现了被杀死的同伴，吓得面如土色，大声道：“北野君，四面都有枪声，怕是敌人包围过来了。我们地形不熟，还是先撤吧！”
北野还在犹豫，锣声更紧密地响起来，并伴随着枪声。北野终于下命令撤退。
小鬼子命丧长白山的消息第二天就传到了长山城，何元昌一脸的沮丧，他吩咐：“对谁也不要说，尤其是不要让日本人知道。”
张文彪喏喏地应着。
但当天周村镇的日军宪兵司令部就得到了士兵被杀的消息。山野小队的士兵被叫到院子里列队，在他们的身后是另一部分士兵。地上则放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的正是那个被杀死的士兵。
在尸体的旁边还放着一杆红缨枪。甲滕脸上充满杀气，目光猎隼一样地扫过每一个人的脸，这使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惊肉跳。尤其是北野，更是不敢直视他。
甲滕问：“北野小队长，你说，你的部下是怎么死的？”
北野报告说：“报告司令官，我们进村找粮食，结果遇到了游击队的抵抗，松田君不幸中了他们的埋伏。”
甲滕疑惑地望着他的这位手下，说：“你是说，你们中了中国军队的埋伏？”
北野面无表情地回答：“是！”
甲滕继续凝视着他，脸上毫无表情：“可据我所知，你已经深入长白山腹地。远远超出我们的控制范围。你说，你们到底干什么去了？”
北野不敢直视上峰的目光，低声地说：“我们迷路了。”
甲滕俯身捡起地上那支红缨枪端详着，冷笑道：“堂堂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毕业生，竟然误入山中辨别不清方向，还死了一名部下，你不觉得你是在撒谎吗？还有……这是一支中国民间的红缨枪，用它杀死了松田伍长，你不觉得奇怪吗？”
北野支吾着，阿久恼怒地打了他一巴掌，骂道：“浑蛋！快回答司令长官的话。”
甲滕扬手止住他，冷笑道：“看来北野队长也有不好说出口的话。”他俯下身去，在尸体的身上摸索着，很快掏出一样东西来展开，原来是一个女人戴的红肚兜。甲滕阴险地笑了：“中国女人的东西！”
北野脸上沁出豆大的冷汗来，他颤抖着，还在试图掩饰：“司令官，松田伍长一直喜欢收藏女人用过的东西。”
甲滕脸色突变：“浑蛋，他一直喜欢中国女人吧？”
阿久见上司发怒，立刻跟着吼道：“来人！把他押下去，按军法处置。”
两个日本兵过来架起北野想拖走，甲滕打个手势制止住他们，狞笑着说道：“阿久大佐，我向来要求对部下要宽容，知错必改就是一个好军人。今天，我想让北野队长带队，去找出这杆枪的主人。不管他是不是游击队，是不是军人，和大日本皇军作对，就必须受到惩罚。”
阿久立正：“是！”
北野匍匐在地，泪流满面地说：“感激司令官！”
甲滕头也不回地走了。日军士兵们正要散去，何元昌带着张文彪慌慌张张地跑进门来。他们是接到山根的命令匆匆从长山城赶来的。两人刚到大门口，就看到松田的尸体正被抬下去，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吓得面如土色。
两人快步走进山根的办公室，甲滕和阿久已经在座。何元昌见了山根，急忙说道：“山根大佐，听到消息我立马就赶来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甲滕拿起桌子上的红缨枪，问道：“何会长，这支红缨枪你认识吗？”
何元昌接过去端详着：“好像在哪儿见过……”
他猛然想起来：“对了，我在长山城见过，它好像是长白武馆赵林使用的。”
山根重复着这个名字：“赵林？”
何元昌想了想，肯定地说道：“没错，是他的！全长山城再也找不出第二杆来，他就在南门大街那里教人耍花枪。”
在座的人脸上纷纷露出兴奋的神情。甲滕说道：“阿久大佐，让何会长带路，带上杀死松田的这杆枪。我想，一定会找到那个人的。”
长山城长白武馆。当何元昌带着日本人赶到的时候，只见武馆大门紧闭，没有一点儿动静。鬼子疯狂地砸开锁，冲进天井里。
天井里空空如也，何元昌对阿久说道：“太君，我打听到了！没错，这杆枪是赵师傅的。你们飞机来轰炸的时候，他就回长白山了。”
这等于报告了一个空消息，阿久气得面孔狰狞。这时，张龙彪已经指挥着维持队员摘下了武馆的牌子，搬到阿久的面前，阿久气得一脚踢过去，狞笑道：“长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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