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闾文集:诗话人生-谈龙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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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可以说是我国文化史上的一个难解之谜。

    我生也晚,没有赶上“真龙天子”坐龙廷的年月,但龙还是见过的——从画片上,从古建筑“九龙壁”上,从端午节的龙舟赛事和元宵节的舞龙灯会上。至于现实中,则迷离惝恍,统付阙如了。因为到目前为止,人类尽管可以造飞船、制潜艇,“九天揽月”、“五洋捉鳖”,却还没有办法创造出一个意念中的新物种,做到无中生有。

    作为一个想象中的怪物,龙为多种动物的综合体,是原始社会形成的一种图腾崇拜的标志。它集鳄首、鹿角、蛇身、鱼鳞、鹰脚于一身,舞爪张牙,其势汹汹,瞄上一眼,都会令人生怖。因此,从小就对它没有什么好的印象。等到看得懂《西游记》了,那与袁守诚画押打赌、违犯天条、惨遭斩首的泾河老龙,那跋扈鹰愁陡涧、吞掉唐僧坐骑的孽龙形象,便时时浮现在眼前。但也随之产生不少的疑团:“龙之为灵,昭昭也”,可是,说来也怪,神通广大、威严无比的神龙,怎么竟被降龙罗汉收进钵盂里,化作几寸长的蚯蚓呢?实在令人难予置信。

    龙是中国神话中的一种善于变化,能够兴云布雨、以利万物的神异动物,传说能隐能显,春风时登天,秋风时潜渊,为众鳞介之长,居四灵(龙、凤、麒麟、龟)之首。后来,不知为什么竟然成了皇权的象征,历代帝王都自命为龙,子孙后代称为龙子龙孙,皇帝使用过的器物都要以龙为装饰;皇帝高兴了叫“龙颜大悦”,触犯了皇上叫“逆批龙鳞”,皇帝发迹的地方叫“龙兴故地”,皇上一命呜呼了叫“龙驭宾天”;皇帝的车驾称为“龙辇”,皇帝的大褂叫作“龙袍”,御床称作“龙榻”,圣意叫作“龙心”……

    龙,尽管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但在中国古籍中却多有记载。只一部《周易》,就有“潜龙勿用”、“见龙在田”、“飞龙在天”、“亢龙有悔”、“群龙无首”、“龙战于野,其血玄黄”等多种表述。《吕氏春秋》引述介子推的诗:

    有龙于飞,周遍天下,五蛇从之,为之丞辅。龙返其乡,得其处所,四蛇从之,得其露雨。

    诗中,介子推以飞龙隐喻晋文公,以五蛇隐喻诸臣,表述他人都“得沾雨露”,唯独自己遭受冷遇的抑郁不平的心情。之后,又有人把秦始皇称为“祖龙”。这些,恐怕都是后世以天子为龙的化身的滥觞。

    上下数千年,龙已渗透了中国社会的整个文化体系之中。除了在中华大地上得以世代传播承继外,还被远渡海外的华人带到了世界各地。在环球各国的华人居住区或中国城内,最多和最引人注目的饰物仍然是龙。因此,“龙的传人”、“龙的国度”,也获得了世界的认同。龙成了华夏民族的代表,中国的象征。

    这样,龙在人们的心目中,便有了崇高的地位。而我,随着读书渐多,知识范围的扩展,对龙的看法也逐渐地有所改变了。懂得龙是远古先民想象中的一种象征理想生活的祥瑞动物,起源于原始氏族社会的图腾崇拜。考古学、宗教学、民族学的研究证明,龙的崇拜大体上与仰韶文化、龙山文化同步发展,迨至原始社会行将解体时,在夏部落达到了高峰。尔后,作为一种共同的观念和意识形态,龙成了整个中华民族的象征,因此,才有了“龙的传人”之说。

    这是有“文献足征”的。据说,我们的老祖先伏羲先生、女娲小姐,就是人首蛇身的神龙。汉代文物中的伏羲、女娲交尾图,正是“龙的传人”的形象说明。经著名考古学家苏秉琦考证,中国文化有两个重要区系:一为源于渭河流域的仰韶文化,一为源于大凌河流域的红山文化。而龙正是红山文化的典型标志。辽宁阜新查海原始村落遗址,属于“前红山文化”遗存,距今大约八千年。近年在这一原始村落遗址的中心广场内,出土了由红褐色石块堆砌的“龙形堆塑”,长近二十米,宽近两米,扬首张口,弯腰弓背,尾部若隐若现。这是我国迄今为止发现的年代最早、形体最大的石龙。作为红山文化策源地的辽西的子民,我们自当为此而…自豪。

    当然,今天我们谈龙,还在于它在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中所提供的一些有益的观念与启示。

    我首先想到的是“龙马精神”。你看那神龙振鬣昂头,掀爪摆尾,雄豪矫健,吐雾兴云,升腾于碧空之间,翻跃在沧溟之上。“龙腾虎跃”“生龙活虎”“龙飞凤舞”“龙举云兴”“龙骧豹变”“龙跃鸿矫”,不管什么物事,只要沾上一点“龙气”,就具有无限的生机、活力,反映出中华民族昂首奋进、一往无前的雄姿俊彩。唐人诗句:“四朝忧国鬓如丝,龙马精神海鹤姿。”我们五千年的文明古国,不正是需要这种自强不息、与时俱进的忧患意识和奋斗精神吗!

    据古籍记载:河津龙门两岸峭壁对峙,黄河流经至此,水势湍急。每岁季春,有无数鲤鱼自海及诸川竞来赴之,溯流而上。跃过龙门乃化为龙,未能登者,曝鳃门下望而兴叹,或触破头额,败退而回。这使我联想到,在当前国际国内市场激烈竞争的形势下,我们的企业为了立足于不败之地,跻身先进之林,必须奋力拼搏,深化改革,转换机制,以高科技来武装生产、设备,不断增强竞争能力,“乘云而成龙”,否则,就只有“曝鳃点额”,咨嗟兴叹了。

    而要化鱼为龙,就必须有足够的胆识和勇气。“叶公好龙”的故事,人们早已耳熟能详了。近翻旧书,见《纬略》中有这样一则轶事:

    北宋年间的郑獬,未贵之时,病疲困甚。梦至一处,若官阙,有吏迎谒。郑曰:“吾病烦热,思凉浴以清肌肤。”吏遂导至一室,有小方池,水光滟滟,以手测之,清泠可爱。郑坐其上,引水沃身。俄顷,两臂皆生白鳞,顾水中影,头上角出。公遽惊走。吏曰:“惜乎,公不入玉龙池!入当大贵。然得沾洒已幸矣。公是白龙翁,虽贵不至一品。”梦觉,大汗而愈。郑后登第,乃戏为诗云:

    文闱数载夺先锋,变化须时自古同。霹雳一声从地起,到头元是白龙翁。

    改革、开放是前无古人的事业,新事物层出不穷,要勇于创辟新路,敢于承担一定的风险。如果畏首畏尾,踯躅不前,或者稍有蹉跌,即像叶、郑二公那样,“失其魂魄,五色无主”,那还有什么开拓、创新之可言呢!

    (198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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