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多艰，幼失庭训。“志学”之年，即入建筑工地学徒，乃知工部“安得广厦千万间”之不易为也。虽日亲泥水，而劳作之暇，仰卧于沙堆之侧，手一编《古文观止》，但觉漫天云锦，渐入于无何有之乡，羲皇上人，无是过也。“而立”之年而不立，所幸者获缘问学于北大，偿平生夙愿。余性本愚拙，四年寒窗，未立程门，遑论登堂入室？而三馀广学，天道酬勤，时亦不乏一得之见。职司编辑，为人作嫁，历有年所。每捧读新书，空对屠门大嚼，亟思铅刀一割，无奈绠短汲深，难遂名山之想。

    山右乔力兄，慷爽人也，学广识博，常策划主编古典文学之有关丛书，读者学人颇多佳誉。蒙其不弃，先邀撰《市井文化与市民心态》，再命著《明清小品：个性天趣的显现》，前者已灾梨枣，后者即付剞劂。抚今追昔，思绪万千。

    孔子有云：“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余今年届“知非”，崦嵫渐迫而修名不立，始识虞翻“青蝇吊客”之语，为无谓也。盖飘茵堕溷，理有固然；而吾爱吾庐，此乐何如！公馀饭后，即块然一室，坐拥书城。或心驰万里，或骋思千载，真孟子所谓“独乐乐”也，万户侯何足道哉！亦赖黔娄之妻，奉姑相夫教女，未尝有懈，一应家常，毋庸问讯，使余能于熙来攘往中埋首素心人之事，幸甚至哉！昔归震川《世美堂后记》称其妻王氏之贤有云：“庚戌岁，余落第出都门，从陆道旬日至家。时芍药花盛开，吾妻具酒相慰劳。余谓：‘得无有所恨耶？’曰：‘方共采药鹿门，何恨也？’”有妻如此，尚复何求？是以每读斯文，未尝不感慨唏嘘，常难自已。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编辑为整套书系之编辑出版，前后奔波，精益求精，不辞辛苦，任劳任怨，诚同人之楷模。广西师范大学中文系李复波兄十年前尝与余同事于中华书局，今适为拙稿之审阅者，丹铅增色，莫非前缘！北京师范大学古籍所所长李修生教授，应余之请于百事倥偬中拨冗赐序，亦幸事也。谨此一并致谢。

    虽曰家有敝帚，享之千金，而学术乃天下之公器，故“告我以吾过者，吾之师也”，拙作尚祈方家不吝赐教。

    是为记。

    戊寅正月赵伯陶记于京华一统楼

    （原载《明清小品：个性天趣的显现》，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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