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然是一场没下文的官司!龚疯子当天就向国民大会提出紧急控诉案,也邀请一些报纸发新闻报道《救国日报》被砸。张发奎、薛岳等则反告《救国日报》捏造事实、造谣污蔑,也请一些报纸发表新闻。有的报纸就将两边发来的新闻稿合并在一起同时发表,此事也就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了了之了!
“国大”上副总统竞选的热闹和国大代表打砸《救国日报》的风风火火,也挡不住西北军事败绩传来所造成的震撼。
胡宗南部在4月21日撤出了延安。原来占领延安时宣传得轰轰烈烈,如今撤出,却偃旗息鼓般低调,国大代表们都在议论纷纷,明显地感到这是不祥之兆,忧心忡忡的大有人在。
但,副总统选举仍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夏强和丹丹从来未看到过这么滑稽而又难产的选举。次日,第二轮选举。李宗仁得1163票,孙科是945票,程潜是616票,仍没有一个候选人过法定人数的一半。过了几天,第三轮选举,淘汰了程潜,李宗仁与孙科票数接近,但仍需进行第四轮决选。
这是4月29日,第四轮决选在李宗仁和孙科间进行。早上,进国民大会堂前,有人在门口隐秘地散发传单。夏强同丹丹拾来一看:一张是说李宗仁的老婆郭德洁在北平如何贪污,用金钱收买国大代表;一张是攻击李宗仁“戡乱”不力,说他在竞选演说中提出的一些口号“与共匪如出一辙”。一看就是亲孙科一派放的暗箭。
会场里热闹嘈杂。打招呼、握手,嘻嘻哈哈,叽叽咕咕,国大代表们,到的不少。在会场中,遇到了白丽莎。她今天打扮得依然风头十足。同她一比,那个“国大之花”,什么“新疆牡丹”都顿失光彩。见到夏强和丹丹,白丽莎十分亲热,拉着丹丹的手同她和夏强坐在一起,她就坐在夏强和丹丹中间,引起不少人注目。
丹丹说:“二嫂,你今天真漂亮!”
白丽莎说:“比老的当然漂亮,比你这年轻又绝顶美貌的,我算什么!你没注意?每次,只要你来了,这些国大代表,连老家伙都不断在对你行注目礼呢!”
这倒是真的情况,但丹丹不爱听,说:“二嫂,你内幕新闻多!今天再讲点我们听听吧!”
白丽莎笑了,说:“这次的副总统选举呀,花样百出!前几天政界传出谣言,说李宗仁如做了副总统,就会逼宫夺取政权。这谣言一放出来,李宗仁害怕了,他的左右就给他出了个歪主意,叫他来个撒手锏,宣布退出竞选,也就是以退为进。李宗仁就宣布:‘所受幕后压力太大,选举殊难有民主结果,因此自愿退出竞选。’这一手,想在美国人那里捞点民主声誉的老头子十分难堪,只好亲自召见桂系的白崇禧,表示他从没有支持任何一方,要白劝李继续参加决选,这才有了今天这场决选。”
丹丹笑了,说:“这次李宗仁他们花了多少钱?”
白丽莎说:“听说是一万多两金子,主要是广西、安徽两省供给,安徽出了大部分。孙科用的钱自然也可观,不过,他有蒋作后台,不用自掏腰包。更多的是这次大会开到现在,听说已花了九百几十亿了!开这么个乱糟糟的会花这么多钱太不值。”
夏强问:“二嫂,你看,今天李、孙二人谁票多?”
白丽莎说:“难说!孙科有最高当局支持,正在冲刺,自然有优势。但李宗仁在争取原来投程潜票的那些国大代表,又在争取民社、青年这两个小党的票。如果成功,也就有了优势。”
夏强刚想再问一些内幕情况,台上洪兰友却用一口扬州话宣布开会,并且宣布开始进行第四次选举了。
议程简单,发票以后,投票开始。国大代表们排列成行,轮流往票箱里投票。投完票,又回到自己位子上坐了下来,等待唱票、计票。这是决选,决定李宗仁和孙科谁当副总统。拥李和拥孙的国大代表们,都在等着看谁胜谁负。
白丽莎起身要走了,说:“我还有事,不等计票结果了。”
夏强对丹丹说:“我们听一会如何?”
丹丹说:“好!”
洪兰友宣布了监票人的名单,又宣布:“今天当众唱票、计票!街上收音机、扩音喇叭里现在也开始全部播放唱票的情况。”那唱票的选的是一个声音洪亮的高个儿光头的胖子,约莫五十岁。他照着票一张张念名字:“李宗仁、李宗仁、孙科、孙科、李宗仁……”中气十足。
底下听着唱票的国大代表们,每听到连续唱李宗仁的票,李派代表就鼓一阵掌;连续唱孙科的票,有时孙派代表就照样来一阵掌声和一阵欢呼。
唱票声高高低低,抑扬顿挫,此起彼伏。
唱票的唱着票,常常总是:“李宗仁!孙科!李宗仁!孙科!……”因为常常两人的票数相仿,所以总常常是:“李宗仁!孙科!李宗仁!孙科!……”丹丹忽然对夏强说:“夏强,你听!这唱票的在唱的什么呀?”
夏强听了,不禁会心地笑了,说:“他好像不断在说:‘你这人!真苦!你这人!真苦!’……”
丹丹笑,说:“你挺聪明,跟我听的一样!”
两人听得不耐烦,后来都索然无趣地离开了。
回到家,见雷香山正在楼上雷龙夫妇房里开收音机收听唱票情况,雷龙夫妇也在陪着老人听。丹丹喜叫起来:“哈,爸爸,你回来了?怎么也不先打个招呼,让我们来接你!”
雷香山也笑:“雷龙和素贞到医院,我说,医院我住腻了,接我回家吧。这不就回来了!还是家里好啊!投票的事我也躲过了!”
雷龙说:“今天选举,我看李宗仁要当选。美国人对他看好,我觉得他是比孙科强!”
雷香山说:“你就是美国美国!”
丹丹玩笑地说:“反正你有二分之一的希望!”
雷龙说:“等着看吧!”见夏强没有说话,雷龙问:“夏强,你说呢?”
夏强只好平淡地笑着说:“两个人的票数现在好像差不多。丹丹说各有二分之一的希望,不错。”
收音机仍在唱票:“李宗仁!孙科!李宗仁!孙科!李宗仁!孙科!李宗仁!孙科!……”
丹丹说:“爸爸,龙哥和贞嫂,你们听出音来没有?李宗仁!孙科!……听来就是你这人!真苦!你这人!真苦!……”
雷龙和徐素贞都哈哈笑。
雷香山也笑,说:“有趣!真像你这人真苦!我看,李宗仁如果当选,蒋李的矛盾今后要更激烈了。总统总统,又肿又痛!李宗仁,真苦!”
……
计票结果,李宗仁比孙科多143票当选。第二天,新闻圈内传出消息,李宗仁当选后带郭德洁到黄浦路蒋介石官邸去表示感谢,但在楼下枯坐了半小时蒋氏夫妇才冷冷出来会见。晚上,李氏夫妇学美国人竞选胜利者的风度去孙科家看望、慰问,触了个霉头,孙科的家人说:“孙院长很疲劳,到陵园休息去了!”
十里秦淮与巍巍钟山
小妹夏盛没有陪大家同到南京去。她脾气似乎有些怪僻,说她累了,希望平静地休息休息。山一程,水一程,折磨人,她不想多出去折腾了,说这些天来,她想起的往事太多,她已不胜负担,希望独自安静一下,以便从记忆的深井中爬出来。
带着强烈的离情别绪回到南京的这三个人——二哥夏国、夏强和丹丹,都偏爱南京。人都是这样,住过的地方,即使当时不太喜欢,离开了再回去仍会有“故友重逢”的感情。何况,这一个龙盘虎踞紧靠浩渺长江的灿烂古城,历代遗留下的古迹和浓郁的传统文化的氛围,事事处处都可以使你的思绪艰涩地倒流,遥想起中华民族走过的坎坷漫长路程。
在路上,少不了又谈起了方国华。方国华被捕后无法使人相信他所说的那些“天方夜谭”似的情况,又找不到林东方写的证明做政治保证书,夏强的证明当时不被信任,最后方国华被判了二十年徒刑,送到了江西去劳改,在三年困难时期,死在江西劳改农场。无人去收尸,骨灰也就无影无踪了。他儿子在方国华平反后到江西去查找过骨灰下落,但无法找到……
二哥听后,沉默不语。
在南京,住在金都大酒店九楼。夏强和丹丹住一间房,二哥夏国独住一间房。到的那天,傍晚三人同在夏国房里的窗口外眺四下里云雾斑斓、茫茫无际的景色时,夏强和丹丹都注意到二哥默默凝思。吃晚饭时,二哥特意点了一只清炒瓢儿菜,说这是五十年前在南京时常吃的蔬菜,又糯又香,但吃时,却又说味道不如从前了。不过,仍然吃了一些。晚饭后,夜间从窗口凭眺,南京城灯火辉煌,新建的高楼林立,早已不是当年那种冷落、衰颓、灰暗、破旧的模样。二哥似沉浸在苦涩、复杂的心情中。不久,他把窗帘拉上,慵倦地坐在沙发上,听到他轻轻默诵萨都剌的词:“……山川形胜,已非畴昔。王谢堂前双燕子,乌衣巷口曾相识……”似乎不胜唏嘘。
“明天到哪里去呢?”夏强问。
“先到故居看看吧!我还想看看秦淮河,看看中山陵。”二哥似乎已将他想先睹为快的地方一口气讲了出来。
半夜里,住在高楼上能听到风声和淅沥的雨声。次日一早,二哥早上来敲夏强和丹丹的房门。夏强和丹丹已经起床。二哥说:“昨夜睡得太早,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后来吃了安眠药,才睡了几个钟点。下雨,我们是否吃早饭后就去江苏路?我一直在想,故居不知什么样了?”
夏强和丹丹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雷家在宁夏路的那幢房子,解放前雷龙夫妇去香港后找关系将它抵押给交通银行拿了一笔钱。那房子解放后驻过军,又做过市人民政府工作人员的宿舍。七八年前,夏强和丹丹由四川到江南沪宁沿线游览,专门去看过一次。未去前,两人猜测那房子一定还在。丹丹还说:“咳!那个爸爸喜爱的小花园里,紫藤要浇水,蜡梅要剪枝,沟眼要疏通,落叶要清扫,春天有燕子廊下做窠,夏天傍晚有蝙蝠飞翔吃虫……这些年来,不知怎么了?说不定故园已经寂寞清冷荒芜不堪了呢……”谁知到了那里,才看到岁月的巨轮早已碾去了许多陈迹,那幢房屋与花园早已经不在,一幢二十层的商贸大厦矗立在原址。朦胧的高楼,迷茫的绿树,缥缈的行人,两人的思绪也笼上恍惚的空蒙,一切像一个残破飘零的梦。
起先,感到旧屋没有保存下来有点怅惘,事后很快想通了,让它随着祖国开放和建设的脚步从拆除转化为新的大厦怎么不好呢?这种“新生”似乎是更有意义的,一幢实实在在的新大厦总比原来已残破衰败了的旧屋好得多。这代表着我们如火如荼的新的生活在前进呀!
那次,去南京,丹丹和夏强都想起了丁嫂和老柴、张妈,但人海茫茫,几十年春秋,哪里去打听他们在哪儿呢!
那次,夏强和丹丹虽然在南京也想起了二哥夏国和二嫂白丽莎,甚至白旮夫妇和白南史,但对那在江苏路十五号的“白公馆”却没有去看望。那幢房子,白家离开南京时留下一个用人看守。后来,南京解放,由于是白南史的房子,必然会被没收的。五十年风风雨雨,它还存在?它会怎样?谁知道,谁能说?
夏强说:“二哥,早饭后,雇个出租车,我们一块儿去看看。变化太大了,几十年的时光,谁知那儿现在怎样了?”
斜风细雨,寒意料峭,从汽车窗里看陌生的南京城,似蒙着一层薄纱,阴雨低温,使人心情不那么畅快。
到了江苏路。过去空旷的两侧,常有农户种的菜地,到了冬天这时节,一畦畦覆盖白霜的菜地上总有冻得发蓝的一行行瓢儿菜或冻得垂头丧气的青菜竖立着。路两边,过去有一些红砖和青砖的二三层楼的花园洋房。现在,菜畦地一点也没有了,密密麻麻新旧交杂拥挤着的全是栉比鳞次的五六层办公楼和工房。房屋起伏,多得像海洋。一切均非畴昔。真是“归时心事已徒然”,“唯余眷眷长相忆”。年轻时的梦哪里去寻?
牛毛细雨仍在下,终于,找到了那幢房子,二哥用手一指惊喜地说:“嗨!就是这!还在呢!”
这幢已经没有了花园的房子,嵬嵬落寞,宅门高大沉稳,砖墙残破,外壳凋损,像个遍体鳞伤的老人在苟延残喘。石阶、房基、檐下的墙壁上都涂染着一层深深浅浅的黯绿青苔。窗户油漆剥落也早朽败,但房子仍有人居住,二楼阳台上晒着衣服,开着窗。楼下的玻璃窗,有的遮着旧窗帘,有的垒起了半截砖墙或安上了铁护栏。
夏强上前探询,走了进去。蹿出一条黑色的小狗狺狺吠着。一个五十来岁胖胖的女传达正在洗衣,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出现在眼前的这三个陌生人,问:“找谁?”
原来这儿是肿瘤医院的职工宿舍,一共有六七户人家还住着待搬迁。
夏强笑着招呼:“不找谁,早先有亲戚在这住过,现在回来看看。”
“啊,从海外来,是吗?”女传达朝二哥夏国看看,又看看夏强和丹丹。
夏国固然像从海外来的。丹丹梳着发髻,穿着比较鲜丽的中长大衣,夏强穿着棕皮夹克、挂着相机,女传达当然会有这种印象,热情地说:“那你们随便看好了,迟来一个月就看不到这房子了!”
“为什么呢?”丹丹问。
“这房子决定拆了!”她指指堆积满地的瓦片和砖块,说,“拆起来快得很,这儿人正陆续在搬,随搬随拆,将来大机器开来一推,这儿要盖新大楼了!”
蛛网似的细雨丝仍在飘拂,夏强发现二哥脸上有一种舍不得的情感弥漫着。他是怀旧和伤逝的感情驱使着来的,找到了故居,看到它败落得难以辨认,本已感慨,再听说马上要拆除,今后它将完全消失,似更难忍受了。二哥叹着气说:“你们二嫂生前常说‘家园不可见,徒有乡愁’,如今我见了家园,乡愁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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