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文集·第二卷:霹雳三年 浓雾中的火光-霹雳三年(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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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赶快说吧!最好三个都是好消息!”

    “不!只有两个!”

    “杂志登记批准啦?”

    “不!没有!”

    “那这算坏消息了?”

    “不!登记迟早要批准的!不算坏消息。坏消息是:全国田粮会议决定今年征实征借三千五百万担粮,全国经委会决议要征收建国特捐,农民和老百姓肩膀都要压断了!”她大惊小怪地说。

    “那好消息呢?”

    “第一个好消息:你二哥二嫂和好如初了!昨天你二嫂特地把我请去吃晚饭,庆祝他俩甜甜蜜蜜。她亲手做了十个菜!吃得我差点闹胃疼。”

    “这真是好消息。妈妈一直记挂着这事,老是问我,你二哥和二嫂怎么了?这下好了!”

    “第二个好消息!”

    “也这么好吗?”

    “可能差不多!”

    “别打哑谜了!快说吧!”

    “我今晚坐夜车明晨六点十五分抵达上海,请你来车站接我!”

    “啊!这消息太好了!”夏强出乎意外,问,“真的!当然接你!你来干什么?”

    “明天是阴历七月十五日,杜月笙的六十寿辰!你不知道吧,我们这个报有两个股东和发行人都同这个青帮头子有关系,有的还是他的门生。听说中枢要人都早已开始纷纷送礼,亲赴上海祝寿的肯定不少。中央电影制片厂也决定拍新闻片。报馆收到了请帖,派我到上海参加祝寿典礼,回来写一篇特写发表。我懂,别的报馆记者去了,我们不派个记者去不好交代。总编认为这种大场面我去合适,所以派我坐卧车跑一趟。本不想去,但想到你在上海,就答应了!怎么样?明天我们一同去采访?”

    夏强说:“早在上个月,就知道杜月笙要过六十寿辰大做生日了!前天,《新闻报》的记者老沈打电话问我去不去,我还不想去。现在你要去,当然奉陪!不过,我没有请帖,不知进不进得去呢!”

    丹丹说:“别愁!杜月笙此人,从不得罪记者。他做寿记者越多越好,你跟着我去,不会挡驾的。反正明天你陪我一天。我当夜就坐夜车回南京!”

    夏强说:“这么急干什么?在我们家里住一夜好了!条件不好,但你总也该看看我母亲和小妹吧?”

    丹丹说:“那自然,我想给她们带点礼物,你说带什么好?我带南京出名的吃食好不好?”

    夏强笑:“行啊!你带什么东西来,她们一定都会喜欢的!她们没见过你,但早就喜欢上你了!”

    丹丹说:“比你还喜欢吗?”

    “那当然不及我!”

    “我带四样吃食来!都是有点讲究的,我希望她们尝尝。明天一早见!”

    电话“克”的挂断了,夏强立刻把这两个好消息告诉了母亲和小妹。夏国和二嫂和好了,母亲放了心。听说丹丹来,母亲满面笑容忙着打扫房间,在三楼客堂间里床上铺了干净床单。小妹说:“我马上就上街做采买!明天得好好招待丹丹姐姐!我相信我一定会喜欢她,她也一定会喜欢我的!”

    夏强说:“急什么呢?她明天早上才到,到后,我们就得去杜月笙那里采访,回来怕也是傍晚时分了。”

    母亲说:“丹丹到了,先让她回家洗一洗,吃点稀饭,歇一歇。然后你们再去采访,怎么能一来就让她去采访呢?”

    小妹咯咯笑:“还吃稀饭呢!上次二嫂回来,吃了我们家的稀饭皱了皱眉头,我看到的。这次,又叫丹丹姐吃稀饭!不知会不会也皱眉头?”

    夏强打哈哈:“对!试一试也好,看看她皱不皱眉头!”

    母亲忙说:“不给她稀饭吃了!我来包馄饨她吃。”

    一宿易过,第二天天没亮,夏强就起来了。他匆匆赶往北火车站。火车晚到了半小时,在六点四十五分光景到了北站。夏强向卧车方向跑,看见丹丹烫过剪短的黑发风姿飘逸,脸上容光焕发。她穿套素色西式上装,白衬衫、灰裙子,背个女记者用的可以装相机采访本等物件的咖啡色皮包,穿双半高跟鞋,走得匆匆,手里却唆唆提着好多荷叶包和一只重重的绿色釉坛。

    夏强高兴地笑着迎上去说:“你也跑单帮啦?重不重?”

    丹丹将手里的东西全部递给夏强说:“重不重,你试试才知道!这样,我就轻装上阵了!”

    两人见面,说不尽的快乐。夏强说:“走,先到家里,放下东西。你漱洗一下,吃点早饭,我们就去杜月笙那里。”丹丹说:“客随主便!”两人出了站,叫了辆祥生出租汽车到家里。路上,夏强问:“老伯好吗?”丹丹说:“好!每天仍是去玄武湖散步。客人也仍不少。他的牢骚同客人一样多!”夏强笑了,说:“我很想他!”丹丹说:“可是你不来!”夏强说:“要来的!你真不知你来我有多高兴!”

    母亲和小妹早在楼下厢房间里等着了。夏强一敲彩色玻璃窗,大门就“吱呀”一声的开了。看到慈眉善目的母亲和漂亮可爱的小妹,丹丹就笑了。她笑得那么美,母亲说:“啊!丹丹!看过你的照片,那么好看,但你人比照片更加好看!”小妹上去抱着丹丹说:“丹丹姐姐,你一来妈妈只知道夸你好看,夸你美丽,连我这个漂亮女儿也不要了!”

    丹丹笑说:“伯母,小妹,我早该来看你们了,可是一直没有机会。今天见到你们,可太开心了!”

    将丹丹簇拥着到了三楼,母亲就叫丹丹快快漱洗一下,然后吃早点。

    丹丹点头答应,说:“我给伯母和小妹带了四样南京的著名吃食,请你们尝尝。天气热,捂了一夜,也不知变味了没有?赶快散开看一看。”说着,自己动手先拆荷叶包。

    夏强说:“听她介绍吧!她这方面写过报道,挺内行的。”

    丹丹拆开一个大荷叶包,笑着说:“这是南京秦淮河畔夫子庙旁六华春的香酥鸭,异常香脆,选料讲究,火候到家。”又拆开第二个大荷叶包,里边是四个小荷叶包,说:“这是秦淮河畔桃叶渡出名的绿柳居素菜馆里的素鱼翅、素鸡、素火腿、素鸽蛋。这种素鸽蛋形状和味道可以乱真,伯母和小妹,你们尝尝!”

    母亲高兴地笑道:“我年岁大了,爱吃点素的。这肯定是为我买的!”

    丹丹顽皮地笑,说:“早知如此,我就再买点素海参、素鹅素鸭、素黄鱼、素的红烧狮子头来!”

    大家都笑。小妹说:“我就是不爱吃素,再把那些冒牌假荤菜都买来可真吃不消了!”引得大家又笑。

    丹丹继续拆一个大荷叶包,里边是两个中等荷叶包,说:“这一包是南京武定桥下包顺兴的水晶小包和翡翠小包。特点是个儿小、皮儿薄、馅儿讲究;那一包是门西殷高巷内三栈桥的千层酥烧饼,是火腿的。”她高兴地说:“嗨,一点没变味!马上当早点吃最好!小妹,你爱吃荤,赶快尝尝!”

    小妹说:“哟!这下糟了!我买了不少糕点和生煎包子!妈妈包了馄饨,这下看来要无人问津了!”

    丹丹说:“不要紧!你们吃南京的点心,我吃上海的生煎包子,还有伯母包的馄饨!大家都得其所哉!”

    小妹说:“你不会皱眉吧?”

    丹丹不知小妹话的含意,笑问:“皱眉?皱什么眉?”把大家又引笑了。

    夏强指指还有一个花瓶大的绿色釉坛,说:“这是什么?”

    丹丹说:“这是六华春的金陵腌菜。今年年初,宋美龄约了宋霭龄带着孔家的公子小姐到六华春。这种金陵腌菜色如碧玉清香扑鼻,鲜嫩异常,用麻油糖醋一拌,外加开阳虾米与花生米搅和,味美绝伦,使他们大为欣赏,买一坛回去,立刻吃光,又陆续去买。于是,这种腌菜声名鹊起,我们家尝了确也喜欢,所以特带一坛请伯母和小妹吃一下。这腌菜天热也不会坏,留着你们慢慢吃,我就不拆封了。”她又乖巧地站起来说:“初次见面,只带这点不像样的东西来,怪不好意思的。主要是点心意,请伯母和小妹收下!”

    夏强故意叹口气:“唉!看来你带来的东西,全是给妈妈和小妹的,没我的份!”

    大家又都笑了。

    小妹拉着丹丹去漱洗。一会儿,四人都围坐着,吃起母亲包的馄饨和生煎包及丹丹带来的南京特色点心。馄饨味道十分好,丹丹看看表,吃得很快,大家明白她急着想去采访。夏强也匆匆把早饭吃了,然后说:“那,我陪丹丹到泰兴路丽都花园去。”

    新闻界的人,都了解杜月笙这一两年内的许多事情。

    这个海上闻人历来与蒋介石的关系密切。抗战期间,上海沦陷,杜月笙的势力在上海还有地盘,杜在香港与军统戴笠合作,维持着重庆方面对沦陷区的联系,沟通了物资交流,也架起了“曲线救国”的桥梁。抗战胜利,他被任命为江浙行动委员会主任委员,先行到浙江屯溪等待,准备参与接收上海。但“狡兔死,走狗烹”,蒋介石对帮会势力有剪除之心,无培植之意。杜月笙开始失宠。尤其戴笠死后,隶属军统的上海警备司令宣铁吾根本不把杜月笙放在眼中,使杜月笙感到难堪。去年8月,上海市参议会选举议长。杜月笙当选,却又让他以“多病”辞去议长之职,重新选了C.C.的潘公展为议长。杜月笙心情极不舒畅。今年一月里就离开上海到了香港,说是去“养病”了。养病期间,传说很多,说杜月笙想去延安,说杜月笙在香港同民盟人士来往。这下当局就派了不少说客去香港,劝杜月笙回上海。后来甚至派了C.C.大将洪兰友去香港迎接杜月笙回来。他在香港五十几天,到三月下旬又回到了上海。回到上海,在轮船码头,受到相当热烈的欢迎,他又匆匆去了一趟南京,据说是去向最高当局解释在港情况的。

    现在,杜月笙隆重地做寿了!虽然,他向记者发表谈话说“不愿过于铺张”,但实际在七月里由他的门生、故旧组成的祝寿委员会筹备处就开始发动各界送礼,并通知门徒前来拜寿。同时更请南北京戏名角到上海来演出堂会,霸王请客、张飞敬酒,名伶们谁敢不来呀!

    夏强和丹丹叫了辆祥生出租汽车到丽都花园去,一路谈着杜月笙的一些事情。

    丹丹说:“时局这样,他处境也不好,你看他这么盛大的做寿干什么?”

    夏强说:“在上海混讲究一个面子。在人家眼中,他现在走着下坡路,不太吃香了,正因如此,他要做做面子,也让人看看他还有力量。”

    丹丹说:“听说本来要让南北名伶都来唱堂会,后来,他宣布,目前苏北、四川、两广水灾都很严重,决定将堂会改为义演,公开卖票。所得全部捐给难民。这做法倒还不错。”

    夏强说:“听说票价最高要五十万元一张,一张票可以抵一石半米呢!”

    丹丹说:“这个人流氓出身,青帮头子,抽鸦片、玩女人、包赌场、贩毒、绑票、杀人……什么坏事都没少干,居然一直春风得意。前些时,上头对他冷淡了,但去了一趟香港,回来又神气了!”

    夏强轻轻说:“他是依附这个政权存在的!如果在延安,就不可能有他的位置了!所以他去延安根本不可能。据说是他自己放的风,抬高身价的。”

    丹丹笑着轻轻俯着身对夏强说:“好呀!你这完全是左派人物的口吻了!”

    夏强用手指指司机说:“嘘……别乱说!”

    出租车到达泰兴路丽都花园门前远处时,已经开不过去了。司机说:“开不过去了!你们看!”说着,一个警察上来,挥手叫车子快点开走。

    原来,这类出租车不让过去。能开进去的都是私人的漂亮轿车,车子前方玻璃上都给贴上一个“庆祝杜公六秩寿辰”的红色纸条代替出入证。丹丹和夏强再细看时,只见许多警察、宪兵都在维持着秩序,指挥进出的汽车。别克、雪佛兰、福特等各种式样、各种颜色的小轿车简直数不清,前边人也挤得满满的。夏强付了车钱,说:“下车吧!”他同丹丹往前走去,只见车挤人、人挤车,车流和人群交相汇合。来贺寿的宾客像蚂蚁搬家似的数也数不清。

    两人依仗年轻灵活,丹丹有报馆的请柬,夏强有记者名片,一路朝前从人丛中挤过去。天热,挤得头上冒汗。忽然,夏强看到《新闻报》的老沈在前边,好像也在帮忙。老沈是个老记者,在新闻界有个绰号叫“怪现状”,来由是他常爱夸耀:“把我的见闻写出来,够写一本《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的!”他已有五十上下年纪了,头发牛山濯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穿一套白西装,打了条红领带。杜月笙是《新闻报》的董事,新闻界传说老沈是杜月笙当初荐到报馆做记者的,他同杜月笙创办的“恒社”有关系。恒社名为社会团体,实际是个青帮集团,成员都是杜月笙的门徒。杜月笙常夸耀自己有“八千子弟”,老沈肯定属于这“八千子弟”中的一员,所以平日在新闻界,他很“兜得转”、“吃得开”。

    夏强叫了一声:“老沈!”老沈转过身来说:“好呀!好呀!老弟!你到底还是来了!快快快,朝里走!过一会儿人更多了!”他盯着丹丹看,夏强就替他介绍说:“这是南京来的同行,雷小姐!”

    老沈见丹丹长得漂亮,又潇洒大方,不是等闲的样子,殷勤着引路,一边忙着给丹丹交换名片,一边自告奋勇地说:“来来来,我带二位走这边去寿堂!”夏强和丹丹跟着他走,听他介绍:“昨晚在爱文义路佳庐替杜公暖寿,办了几十桌酒席,盛况空前。郑介民、许世英、钱大钧、王正廷、潘公展、王晓籁等都到了!于右任、孙科、居正、宋子文、孔祥熙等一百人联名签字送的一篇祝寿文写得好极了。我们报纸今天就发这消息!……”他说着,只听“噼噼啪啪”鞭炮声响了起来,外加天地响轰鸣不绝。军乐队奏的热热闹闹的喜庆迎宾曲也刺耳传来。老沈的话也说不下去了,耳朵里全是噪声,空气里弥漫了硫黄火药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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