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文

    我20岁大学毕业那年被分到一家工厂工作。当时厂里新建了一个全部设备均从外国引进的非常先进的大型车间。先进到什么程度，因为里面是无菌操作我没有进去过，但是从外形上看，它的确是一座用白色大理石砌成的非常壮观的建筑物。我为这个车间或者说我为这座建筑物自豪。厂长说，你是新来的大学生，样子又像花骨朵儿一样，你的任务就是陪同参观者参观。

    我接待的第一位参观者是个记者，他戴着价值10万元的水晶电脑眼镜，据说能看到许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陪名记者围绕着这座白色建筑物参观时，我有一种恋爱的感觉，仿佛正陪着恋人散步。所以当名记者问我这雄伟的白色建筑像什么时，我脱口说，像披着婚纱的新娘要去的教堂。他的嘴角有一丝明显的讥笑，他推推眼镜说，你错了，这座建筑直插云霄的部分，像不像一个巨型的男性生殖器？我还是一个姑娘，我脸腾地红了，以我的阅历还无法反驳他。也许看到我的沉默，他拍拍腆着的肚子说，你猜，里面是什么？我也不想把气氛搞得太僵，他毕竟是我接待的第一个参观者。我恭维道，满腹经纶，大块文章。这次他笑了，他说，你又错了，我的肚子里正生产着成千上万的、也许是多少亿的精子。

    我在这个陪人参观的位置上一干就是20年，什么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在我这儿整个的就是参观者似箭如梭。今天我将迎来第10万个参观者，一个金融家。我是看着他从一辆黄金做成的轿车上下来的。他的手上戴着10枚金光闪闪的钻戒，他笑的时候露出了满嘴的金牙，他的肤色也是金黄金黄的，我怀疑是用金箔包裹了一层。我照例陪着他围绕我们这堂皇的建筑物参观。刚走几步金融家就说，你看这房子像什么？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炼，现在我对任何问题都能对答如流，我说，当然是金库。金融家露出可爱的金牙说，不能算你错，但是造币厂不是更精彩吗！看我沉思的样子，金融家越发得意，他拍着自己大腹便便的肚子说，你一定想像得出这里面装着什么？老实说，我想到了粪便，我带着嘲弄说，黄金万两。他点点头，一脸严肃地说你真聪明，聪明得就像我肚子里的蛔虫。面对这么个语言弱智者，我的胃里一阵痉挛。他沉浸其中，脸上写满思考说，我不希望是黄金，我希望是哗啦哗啦响的美元，黄金只是储备，美元会流通、升值。

    在这个陪同参观的岗位上又是20年过去了，我们的老厂长在我刚参加工作时说过一句话：20年只是弹指一挥间。当时，我还觉得是笑话，现在我深切地感到这句话是真理，是绝对真理。现在我已经60岁了，接待完第100万个参观者我就要退休了。我将要接待的最后一个参观者是个官员。他是从一个我说不上名字的飞行器上下来的。他穿着有些起皱的西服，裤子系在他那像孕妇似的大肚子上一副随时要滑下来的样子，最让我诧异、感动或者说最吸引我眼球的是他的脚上竟穿着一双草鞋。我陪着他照例是围绕着这座庄严的白色建筑物转圈子。官员背着手迈着八字步沉稳地走在前面，他突然停下来，把裤子朝上提了提问，这里面装的什么？我先是一愣，不禁肃然起敬。我陪同参观了一辈子，在提问上他是倒骑毛驴第一人，可见水平之高。我微微有些出汗，我思考了一阵说，民脂民膏。他挥了下手像要将什么拂去似的，吐出一个字：草。他怕我没听清或者理解不了，就大声说，吃的是草，挤的是奶呀！他还嘀咕说，我还吃过糠……他若有所思地朝前跑去，猛然问我这建筑像什么。我知道官员都喜欢作报告，我应该说大礼堂。但是我知道身体的衰老是不可抗拒的，我偏偏说的是像口大棺材。他并不看我，他叹道，这是纪念碑、纪念碑呀！

    看着这座我陪人参观了一辈子神灵般的建筑，我的心里充满了神秘和敬畏，我想像着它的内部结构一定是充满魅力的迷宫，至于它庞大的外部，我和我陪同的100万参观者至今也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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