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拉

    他从前不相信睡不着这回事。

    一回有个朋友告诉他：“我昨天晚上失眠了。”

    他听过以后，大笑：“怎么可能呢？”

    他认为朋友的日子一定是太无聊。世界上怎么有失眠这样的事呢？

    一日复一日，他只觉得天天劳累得不行，疲倦得简直不是睡觉，而是扑倒在床上，便即刻昏了过去。

    每天晚上，一躺在床上，有时候甚至袜子也还没脱掉，或是脱剩一边，他就入眠了。第二天早上，闹钟叫了又叫，又叫了再叫，他还不愿意离开被窝。

    不得已到该下床的时候，他永远叨叨念念，舍不得那张温暖舒服的床。

    失眠对他完全陌生，距离他很远。

    因此，有一个晚上，当他发现，他躺在床上，身体向左转，觉得窗外那轮圆月的光太刺眼；于是他改向右转，对着墙壁上的钟，那滴滴滴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刺耳起来，吵得他心里很烦。

    后来他就想到，一定是因为换了新的枕头，不习惯，于是爬起来，过去把刚换下来还没丢进垃圾桶就被他抛在床边地上的那个旧枕头拿回来。

    身体一再地转过来又转过去，对睡眠仍然毫无帮助。

    也许是隔壁家的那只猫。他怀疑。

    一直在叫，从他刚上床就不停地像呻吟又像痛苦地叫着，搞不清楚那种语调究竟在表示什么。反正就是弄得他睡不着。

    无法入眠的时候，白天的许多事，本来被压制在心的最底下，不动不移的，全趁机一一浮游上来。

    脑海一片混乱。原来这些年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公司里的人事，生意上的战斗，亲戚朋友的心事，自己的私事，纠缠在一起。

    它们出现又隐失，隐去又浮现。

    那么多，那么多事，全都没法解决。什么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变得那样复杂起来的？

    他叹气。

    最好能够把它们都打成一包，丢掉。

    唯有如此才睡得着吧？

    他想收拾，却紊乱不堪，不知从何下手。

    第二天，他红丝的眼睛让人看出来了。

    “怎么啦？你的眼睛。”

    “昨天晚上我失眠了。”他说。

    “怎么可能呢？”朋友大笑。“从来没有听过睡不着这种事的。”

    朋友告诉他：“我一躺下去，头一靠到枕头，马上就睡着了。”

    他非常羡慕。

    好日子恐怕是一去不回头了。

    他苦笑，听到朋友说：“真好笑。失眠？”

    他看到朋友咧嘴：“哈哈哈！今天听到一个大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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