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可是慕北他……”叶安雅一脸为难，马上又转为坚定，“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劝服妈，虽然只有百分之二十的机会，但总比没有好啊。”
梁祖儿无力地摇头，眼泪又掉了下来：“没用了，从确诊那天起，我们就开始劝了，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她就是不松口。如果她不动手术，根本活不过一个月……”
用力地拍着梁祖儿的背，试图给她安慰，体味过失母之痛，她知道对于梁祖儿来说，这将会是巨大的打击，对于梁慕北，也将一样。
还在思忖，梁季礼走了过来，道：“你刚下飞机也累了，祖儿也好几天没休息了，你们先回去吧，好好休息一下。等你们母亲醒了，我会通知你们的。”
梁季礼用“你们母亲”四个字肯定了叶安雅的地位，叶安雅心头略略激动，看向憔悴的梁祖儿，点了点头。
岑芳菲的病一直未敢告诉梁慕北，他的行程是无法改变的，叶安雅担心告诉了他反而让他心焦。
岑芳菲的情况很糟，期间两次病危，叶安雅和梁祖儿一直等在医院里，承受着无比的煎熬。
“她的情况越来越差，再不动手术就来不及了。”医生无比严肃地道。梁祖儿听了，只能一阵阵地哭泣，用力跺脚，徒劳无力。
梁季礼从室内走出来，面色沉重，看一眼叶安雅，轻声道：“你们的母亲醒了，安雅，进去吧，她想见你。”
叶安雅点点头，走了进去。
室内，岑芳菲睁开了眼，目光暗淡，眼神空洞，像两眼即将干涸的井，看得叶安雅一阵心痛。记忆中的那个她还典雅贵气，现实中的她却已暮色沉重。眼里涌出泪意，她强忍着心酸，几步走到了床前。
“妈。”
轻轻呼一声，半跪在床前。
岑芳菲的视线慢慢聚拢，在看清是她后极轻极微地点了一下头，良久才虚弱地启唇：“慕北……他还好吗？”
“好，他很好，他荣升上将了，现在在国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所以，妈，您一定要听医生的话，快点动手术，这样，慕北回来的时候就能看到您了。”她寻找机会试图劝服岑芳菲。岑芳菲却只是惨淡一笑，伸出干枯的手。叶安雅急急接过去，触到一片冰凉。她的手瘦极了，如同皮包骨，早已不见当年的莹润如玉。
病痛是恐怖的，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一个有骨有肉的人便成了此时的不成人形。叶安雅心中感叹，更多的是心痛与心碎。
“我并不怕死。”岑芳菲喘着气用细微的声音道，叶安雅竖直了耳朵，着力捕捉她的每一个声音，“只是，觉得惭愧。”
她悠悠而道，声线依旧低弱却渐渐清晰。
“我这一辈子都觉得惭愧，惭愧自己不能为梁家生一个男孩儿延续香火。好在，你母亲……生下了慕北，帮我弥补了这份惭愧……安雅……”她轻轻呼了一声，指加了些力气，握得紧了些，“我对你……并不讨厌，也知道你和慕北之间的感情，但是，如果慕北娶了你……梁家会失去血脉，慕北会无后而终，成为梁家的罪人……求你，看在我这个将死之人的面子上……离开他……”
叶安雅的身子用力一挫，叭一下坐在了地上，她看着岑芳菲越发衰败的脸，越发暗淡的眼，身子如浇了冰水般一阵阵发寒。她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梁慕北的，她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谁能找到可以让他们分开的理由，可是，眼前的岑芳菲，竟然用死这样沉重的理由要将他们再次分开。
她为难了。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我可以……给你五百万，这是我个人的积蓄，算是对你小小的补偿……我知道你会恨我，也知道你不在乎钱……但如果加上我这条命……只要你愿意放弃慕北，我愿意放弃自己的命……安雅……”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的吐字越发模糊，她却倔强地将叶安雅的手握得更紧，憋红了脸用一双大眼死死地看着她。
“答应我……”她用力支持身体，奋力挣扎之下更加重了身体的病痛。她的脸色渐渐转青，眼瞳越发撑大，深处震撼之中的叶安雅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起身将她往下压，嘴里大叫：“您别这样，我马上去叫医生！”
“答应我！”她的脸庞扭曲，脸上滚下一滴滴冰冷的汗滴，手上的力气出奇地大，紧紧地钳住她的同时将指甲深深刺入肉中，“答……应……我！”她再次喊，简单的三个字，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她身上的仪器嘟嘟地报起警来，情况差极了，叶安雅知道，如果不马上采取急救她的生命极有可能出现危险。她不愿意离开梁慕北，却无力承受一个人因她而死，更何况这个人是梁慕北最亲的母亲！
“我答应！”一咬牙，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道。身上的手缓缓松下，岑芳菲像一个历经万苦终于到达目的的虔诚朝圣者，满意地绽开了笑容。叶安雅反手握住了她的掌，用力地喊：“但是，我的条件是您一定要动手术，而且一定要成功！”
岑芳菲虚弱地“嗯”了一声，歪头晕了过去，叶安雅疯了般狂猛地按着墙上的警铃，片刻，外面脚步凌乱，紧接着冲进来许多人，有人将她拉开，有人去翻岑芳菲的身体，还有各种急切的话语。
她像一截木桩般立在那里，直觉得凉气透底，一股腥咸的味道在嘴里弥漫，耳边响着医生的话音：“她必须马上手术，否则没有机会了。”
“可是……”梁季礼无奈地看向床上的岑芳菲，他眼底的心痛那么明显，还有梁祖儿，那双原本美丽的眼睛早已哭得红肿如血，叶安雅努力撑起自己，从喉间吐出声音：“妈……她已经同意动手术了……”
又是一阵车轮滚动，人群交错，片刻之后，岑芳菲被推了出去，叶安雅不知道在谁的搀扶下来到了手术室的门外，呆呆地立在那里，看着已经亮起红灯的手术大门，她的心仿若消弥，再也找不到任何的感觉。
梁祖儿激动地冲了过来，紧紧地握上了叶安雅的手：“大嫂，谢谢你，谢谢你，妈终于肯动手术了，大嫂——”她脸上飞舞着片片泪花，是对自己母亲愿意选择生存的释怀。这笑却无法抚慰叶安雅冰冻的心，她的心何止滴血，早已碎成粉沫！
和梁慕北走到一起有多么的不容易，可最终却还要……
她的身子摇了摇，吃力且麻木地冲着梁祖儿笑笑。梁季礼沉重地叹一声，也走到了她的面前：“谢谢你，安雅。”他的眼神告诉她，他一直就知道岑芳菲的意思。
“爸，我就说了嘛，嫂子一定有办法说服妈动手术的，你还不相信，就是迟迟不肯叫他们回来，你看，现在妈总算有救了。”梁祖儿梨花带雨地笑，梁季礼更加尴尬地抽了抽脸，转移了话题。
手术进行的时间十分漫长，三个人在极度煎熬中等待，叶安雅麻木地缩了缩身体，看向双掌合十正在祈祷的梁祖儿以及无声立在空旷处的梁季礼，已理不清自己的感情。
她是希望手术成功的，却又害怕成功，手术成功了，意味着……她和梁慕北此生的别离，这次的别离将是永生。
那些欢喜甜蜜的画面在头脑中涌动，却慢慢模糊不辨，她用力拢了拢衣服，接近夏天，却冷得发颤。
数个钟头后，那扇掌握着生死的大门终于拉开，一行人冲上前去，挡在了门口。医生拉开口罩露出疲累的脸，梁祖儿和梁季礼早一左一右将他拉紧：“医生，怎么样？”
医生抹汗点头：“肿瘤已经切除，情况良好，如果病人能度过危险期并成功醒来，那么就算成功了。现在，剩下的就看病人自己的意志力了。”
他穿越人群而去，后面紧跟着移出了躺着岑芳菲的病床，叶安雅吃力地冲了几步，觉得脚虚软得厉害，最后脚步停在了病房的门口。
她倚着墙壁软软地呼吸，身体冰凉，慢慢地滑倒在椅子上。
“嫂子，怎么了？”
梁祖儿从病房走出来，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轻声问。她努力挤出一抹笑，摇头道：“没事。”
“你的电话响了。”梁祖儿好意指指她的包。叶安雅这才听到包里传出了熟悉的电话铃音。这铃音很特别，是为梁慕北特别设计的。
她猛然转醒，虚弱地拉开包，走到了僻静之处，眼睛落在窗外，看到了满目城市的华光，天，又黑了。
“在干什么？”耳边，响着梁慕北磁性的呢喃之音，她的心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温暖。岑芳菲的事不宜让他知道，她略作思索才轻声答：“在床上。”
“一切都好吧，工作还顺心吗？”梁慕北关怀的话语一句句落入耳膜，她此时真想大声告诉他：她一点儿都不好，糟透了。最终，却道一句：“很好，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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