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同学国栋大约有七八年没见面了。
这年头大家都忙,具体忙什么也说不出个头绪。我一毕业就开始和一帮孩子结缘,除了送走一批又一批学生,就是闲暇写点文章。到现在还是浑身粉笔末子味。可国栋现在出息了,都当局长了。
瞧瞧人家混的!
那次聚会是很偶然的。
谁发起的我现在搞不清,反正有人提议,说叫上宗老师吧,成天家连个酒场也没有,嘴里都淡出鸟来了。所以捎带着叫上了。
没想到竟在酒桌上碰见国栋。
当然得叙叙旧,叙完,开始喝酒。国栋的酒量奇大,大约这些年锻炼出来了。大家和他喝,都来者不拒。我想我们俩是抹鼻涕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这酒自然也得喝吧?而且,要喝出感情来。遂主动出击。可没想到国栋的态度清汤寡水,只是把酒杯沿沾沾唇。咱就想,这真是,地位不同了嘛。
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大约喝到中后场,国栋却把我单独叫到一边。
国栋就说,老宗,还写小说?
我搔搔头皮,啊,闲着也是闲着。
很好。国栋一点头,腮帮子上的肉就跟着哆嗦。却突然说,你们这些写东西的文人,整天就跟看破红尘似的。你写的好几篇小说我都看了,好是好,就是有点那个,你又没在官场上混,怎么老是写官场上的事儿讽刺人呢?
我有点转向,就笑着说,怎么,触你这大局长的忌讳了?
国栋将肥胖的大手一晃,瞧你说的,我是说你写的那些贪污受贿巴结领导之类的,那素材都是从哪里搞来的?写得就跟真事儿似的。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甚至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就是嘛,你一个人民教师,怎么能老是写那些个东西呢?又解决不了啥问题。
国栋沉思一下,又是哧啦一笑,你这个老宗也真是,咱们小时候玩的那些游戏,到现在你还记着,而且,还把那事儿跟孩子扯拉到一起,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我算是彻底迷糊。我说,国栋局长你把话说清楚点不行,我咋就听不懂呢?
国栋拿眼睛盯我半天,突然站起来,伟人似的挥一下手,算了吧,咱们去喝酒。刚走出半步,又扭过头来,悄悄说句莫名其妙的话,老宗你放心,我那点子事,现在还够不上枪毙,你说是不?
于我来说,这酒喝得就很没意思了。我弄不清在哪个环节得罪了老同学国栋,而且,他再也没给我弄清的机会。
这事过去许多天,我都在仔细琢磨,可就是找不到答案。
有一天,我突然想起来,儿子说过,他和国栋的儿子在一个班。我把儿子叫到面前,问他,你跟国栋叔叔的儿子都说过什么话?
儿子大惑不解。
这话题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显然还太深奥。
我引导他,比如,做过什么游戏之类的?
儿子想了想,扑哧一下就笑了,说,子豪(国栋的儿子)胖得就跟皮球似的,每次做游戏,他都演坏蛋。
我也笑了,小时候,我和国栋做游戏,演特务的那个总是我。那时,我特别笨拙。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说,你让子豪当特务?
不是,子豪是个大贪污犯,我是反贪局长,同时还是公安局长。每次我都抓住他衣领子说,我代表人民,代表政府,枪毙你!啪!
我一下子明白了。
明白之后半天没说话。
有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对国栋局长来说更犯忌的梦。国栋被两个穿制服的人押着,往大卡车上走。车上有人抱着冲锋枪。国栋站到车上时,两只眼睛突然向我直逼而来,突然冷冷地说,都是你惹的祸。我有口难辩,我想说,怎么能怨我呢?只能怨你自己。车就奔起来,过了半天,天边就响起了枪声,啪!
我一下子惊醒过来!
琢磨半天,自个儿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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