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志强

    我，一根猴毛，不是平常的猴毛，而是齐天大圣孙悟空身上的一根毛。

    那天，唐僧师徒四人正走在西天取经的路上，进了沙漠，又饥又渴——当然，这段故事，恐怕《西游记》里没说。猴毛算啥？不是个人物，自然不值得书写一番，是不是？

    孙悟空逞能，对唐僧说：师傅，我去弄点吃的来。他一个筋斗翻到云端，撒目望去，有一片桃园，树上挂满水灵灵的蜜桃。

    孙猴子悄悄潜入桃园，吃了个肚儿圆。那厮就是这个德行，自己嗜好桃子，也让唐僧他们吃桃子。他摘了一布兜桃子，刚要离开，传来狗吠声。

    孙猴子有本事，却怕狗。不知哪儿冒出一群狗，围定了他。还跑出来一个和尚，叫喊：有人偷桃啦！

    这一叫不当紧，闻声赶来一帮汉子，拿着棍子。孙猴子自知理亏，不敢招惹。况且，他已向唐僧承诺过，不杀无辜。

    于是，那厮使了老法子，顺手拔下一根猴毛，不巧拔下来的正是我——就是他腮帮子上的那根毛。每当他急了乐了，常挠挠我。

    这回，那厮向我吹了口仙气，我便变成了活生生的他，一模一样，甚至手中的金箍棒也一样。

    那厮得意地脱身，登上云头。我面对群狗壮汉，使出浑身解数，又躲又挡。我只是他一套招数的展示者，招数使尽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

    狗啊，人啊，追到山脚下边，只有干瞪眼了。我站在山顶，挺得意，等那厮来回收我。那厮拔了猴毛替他招架妖怪，过后一定回收。

    可是这回，他忘了这档子事。我被遗弃了。我开始等待，盼望他还能想起。等啊等，最终不见他来。大概一根毛对他来说，不起眼，他没来回收。我很委屈。

    渐渐地，我想通了，难道一定要回到那厮身上当一根毛？现在，我也是堂堂一只猴子呀。

    我试着也拔了一撮毛，张口一吹，挺灵，我身边霎时出现一群猴子。我发动他们栽桃树。我嫌进度缓慢，又拔一撮毛。一群一群的猴子都崇拜我追随我。我忍痛拔着自己身上的毛，直到我成了个光身子的猴子。

    我宣布：我是美猴王。我规定，群猴每天要向我叩拜。我是那厮身上的一根毛，而群猴又是我身上的毛，群猴再拔毛，又是一代猴。

    桃树结果的时候，我担心起来。那厮的眼尖着呢，鼻灵着呢，哪天他发现这里有座桃子山，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再说他要是记起我这根猴毛，收回去，我辛辛苦苦创建的猴子王国岂不消失了？

    我已经接受不了当一根猴毛的角色了。我的猴儿猴孙还不知道我的来历。他们以为我是他们生命的源头。何况，当美猴王的感觉真是好啊。我要这样生活下去。

    我掩饰着忧虑，时不时仰望天空—一那厮可能出现的地方。群猴也开始模仿我，以致望天空成了一种仪式。我知道，桃子山的繁荣背后潜伏着危机。

    我清楚，假如那厮忘了我，或没发现桃子山，那么我还是会衰老。最后，我会还原本相——一根猴毛。我祈祷一代一代猴子可不要回归到那根猴毛。

    我，一根猴毛，创造了奇迹的猴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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