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孩子撒一次善良的谎-时间之外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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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俊超

    刘柱离开的时候,把村庄以后的时间也带走了。

    那些年,村人对时间的厌恶感像村外的荒草一样疯长。

    他们说:“不能让时间再这样走下去了。过不了多久,咱们的村子就会老死,咱们也就没命了。”

    “就算村子不老死,荒草也会把村子吃掉。”

    “就算荒草不把村子吃掉,咱们也会在时间中越走越远,越陷越深,最后迷在里面,永远也出不来了。”

    我坐在村头那块大青石上,听他们谈论着村庄的末日。他们决定用尽一切办法,把村庄从时间里挪出来。出来后,年轻人永远不会被时间拖老;上年纪的人不必担心哪一年寒冬会将他们的生命永远留下;孩童也可以尽享他们无忧无虑的童趣,再不用担心长大,像自己的爹娘一样被琐事困扰。

    村里人把这件改变村庄命运的大事交给了刘柱。刘柱从20岁开始投入研究,一直到30岁才完成。整整十年,他都憋在自己家里。再次露面时,他的声音变了,眼角有了几道细纹,头上也有了几根白发;那十年,我坐在大青石上,看着荒野上的杂草逐渐向村庄逼近。

    刘柱向村人宣布成功的时候,荒草已经长到我眼前,我感受到它们大兵压境的逼人气焰。他们说得没错,这样在时间中过下去,荒草肯定会把村庄吞掉。

    那天刘柱对大家说:“午夜时分,仪器将发挥作用,把村庄从时间中搬出去。时间再也管不住我们了。”村人欢呼着,刘柱却一声不吭地朝村外走去。我看到十年来时间在他脸上流过的沟壑挤到了一起。刘柱在村头站住了——前面的路都已被荒草湮没。他回头看了一眼欢呼的人们,走进了荒草中。草叶摇摆了两下,他的身影立刻被草丛消化。

    第二天,人们来到村中最宽阔的土路上,叫嚷着:“我们从时间中出来了!”骡子在厩里踢腾着,仰天长鸣,村里的狗满大街地狂吠,连正在下蛋的母鸡都站起身朝天空欢叫了两声,才蹲下继续下蛋。

    时间被我们甩掉了。

    一切都将保留那一刻的模样,直到永远。玉米秆堆上晒太阳的老人将永远晒下去,土路上没命地跳窜的孩子们将永远在飞扬的尘土中疯跑,年轻的人们将永远风华正茂。没有时间就少了很多时间带来的不幸和痛苦。衬里再没有老死病故的恐惧,没有成长的烦恼,没有华发丛生的担忧,有的只是人们解开时间枷锁后的轻松喜悦。

    蔓延到村头的荒草停止了生长,却恰好严实地将村庄包裹住。人们觉得荒草很好地将村庄掩藏了起来。即使有一天时间发现自己丢掉了一个村庄,也不会找到我们。村人们久久地沉浸在喜庆的氛围里,不知道外面,确切地说,是里面的世界过了多少年。

    在那条尘土飞扬的土路上,一个奔跑的孩子突然停下来,对同伴说:“我不想玩了,我想长大。”同伴们也对索然寡味的泥巴和无休止的奔跑感到厌倦。

    晒太阳的老头叹了一口气,说:“以前柳老头死的时候,我觉得死离我也不远了,我再走几年就到它身边了。可现在咱们成天在这里晒太阳,太阳都快老了,我们还没死。柳老头死的时候,他的儿孙们哭得才叫个痛!柳老头也算死得值了。咱们怕是听不到那样的声音了,没那福分。”几个老头摇摇头,表示无奈。

    我整日坐在村头,想看一眼时间管辖的远方。单枪匹马的视线却终究不是大片荒草的对手。我只能盯着眼前的几根草叶,呆坐着。

    那天傍晚,我眼前的草丛沙沙响着,摇动起来。一个人出现在我眼前。他在我头上拍了两下就径直走进村子。尽管这个人身背伛偻,脚步蹒跚,已经被时间玩弄得面目全非,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刘柱。

    他一对人们说他是刘柱,就被围了起来。他们问里面过了多久。

    刘柱说:“40年了,我已经70岁了。”

    人们问怎样才能回到时间里。

    刘柱说:“在时间外不好吗?”

    他们纷纷诉说离开H寸间后的烦恼。

    刘柱说:“当年研制仪器,花了我10年,我一辈子的大好时光全部倾注在上面了。那10年让我懂得这一辈子该怎样过。我老了,过不了几年就会死去。但我这辈子经历了一切属于我的欢乐喜悦和痛苦煎熬,我在时间中完完整整地过了一辈子。我踩着时间的脚印活了一遭,死也安心了。”

    村人愣怔着,听刘柱这个老头讲述自己几十年来的遭遇,纷纷感动得流泪。哭泣的声音灌满了村庄。泪水打湿了整条土路。

    哭声渐歇,刘柱说:“哭声和泪水让我的仪器失灵,我们已经回到时间中了。”

    有几个老人微笑着安详地闭上了双眼,孩子们渐渐长高长大,年轻人的黑发缓缓地变得灰白。我听到吱吱的声响——我屁股下的大青石正在逐渐裂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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