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盘山公路和山涧激流终于走到尽头的时候,视线豁然开阔,两座城市同时映入眼帘。舒缓沉静的鸭绿江,隔开了中国和朝鲜。对岸的建筑突兀醒目,烟筒高耸入云,工厂烟琐雾笼,远处则是稀疏错落的白色房屋。朋友说,那边是朝鲜慈江道的满浦,咱这边是集安。
集安城很小,气候却很特别,被称之为吉林省的“小江南”。黄海的暖湿气流溯鸭绿江河谷而上,受阻徘徊于此,致使气候和植被迥异他处。边境的阳光倾斜下来,透过婆娑的国槐或茂密的梧桐,洒落斑驳陆离的光栅。我们徜徉于街头,看高高低低的店铺,看年轻人打台球,看洒水车悠闲走过。这里鲜有旅游城市的金钱气息,多的是一种亲切的意味,要不是到处拆迁修路的话,小城会更从容恬静。我留意到,街边的饭馆陈设很乡土,都以江鱼为招牌招徕顾客。似乎每街每巷都有水煮鱼的味道,热气腾腾的水气游弋,这味道随意而又闲散,很有种过小日子的滋味。朋友是诚挚的,并以主人而自豪,殷勤劝酒之余,还再三致谦说,八月份以后你们来好了,工程就该完工了。
来集安,少不得游山看水。近亲浩荡江风,坐看水光山色。乘快艇披波斩浪,两岸山峦缓缓后移。回望中国一侧青山如黛,浓绿欲滴,而朝鲜的陡坡上大多被开垦耕作,就连小小的江心岛上也种满了庄稼,褐色的土壤裸露,像触目惊心的疮痍。江随山走,路沿江堤,可近距离看见朝鲜军民。面对兴高采烈的游客,他们面无表情,不曾挥手甚至连脚步都不曾停下。
做为中朝三大口岸城市之一,集安的身世鲜为人知。集安坐落于鸭绿江右岸狭长的通沟平原上,是名符其实的古城,但她却像姿色不俗而又羞涩的女子,养在深闺无人识,不大引人注意。高句丽在此建都长达四百二十五年之久。历史的浪花凝固,高句丽所建的国内城和丸都山城遗迹尚在。可以说,小城集安的脚底下随处都是古迹,一不小心就会挖出坛坛罐罐来。
好太王碑和将军坟是集安的象征,一座写满汉字的功德碑,一座号称东方金字塔的寝陵。好太王碑距今一千五百八十年,隶书碑文自右向左而书,记述了高句丽第十九代王的文功武治。将军坟是二十代王长寿王的坟墓。长寿王在位七十九年,享年百岁,毕生开疆拓土,还为自己建造了后无来者的方坛阶梯巨石墓。长寿王时期的高句丽最为鼎盛,趁东晋、南北朝混乱之机,一方面继续谋求中原诸政权的册封,另一方面迁都平壤,以图朝鲜半岛南部。一时间,雄居于中国东北的少数民族政权高句丽达到了顶峰。据《周书·高丽传》记载,“其地东至新罗,西渡辽水,南接百济,北邻靺鞨……置平壤城,其外有国内城及汉城,亦别都也。”
延续七百零五年的高句丽政权覆灭于盛唐,以前隋炀帝曾倾全国之力三次讨伐。战况持久惨烈,共计有六十万隋朝将士阵亡,直接导致了隋王朝的提前崩溃,高句丽国力也损失大半,元气不再。唐太宗李世民对其“称臣於隋,终拒炀帝”心存芥蒂,于贞观十八年痛下决心道:“故及朕未老,用士大夫余力取之!”凭借雄厚的国力,在太宗皇帝御驾亲征的鼓舞下,唐朝水陆大军步步紧逼,攻城掠地,收隋骸骨,远播天威,重申教化。跨时二十四年,历经三次征剿,于唐高宗总章元年,尽降高句丽、百济。“置都督府九,州四十二,县一百,谴左将军薛仁贵总兵镇之。”
集安是高句丽中期的都城,也是王公贵族的长眠之所。城市的外围到处是墓葬群,据说有编号名称的墓葬逾万座,至于被盗多少损坏多少,不得而知。如今,许多农舍就建在墓区里,红墙朱瓦,菜肥果绿,炊烟袅袅,鸡鸣狗吠,一派田园风情。不知当年的权贵地下有之,该作何感想?
游览了好太王碑、将军坟之后,我们慕名去了五盔坟。如果不是人多势众,常人绝对不敢进入墓室的。站在坚硬的石棺床上,倍觉阴森可怖,凉透骨髓,我敢说最好的空调也没有如此制冷效果。随着导游灯光的指点,古墓壁画依次呈现出来。虽有局部漫溃,但总体上完整可辩。壁画覆盖了墓室的五面,朱砂石绿为主体颜色,格局为左青龙右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兼有莲花、白鹿、云纹、彩环,上方藻井部分,描绘了伏羲女娲、帝王仙人和日月星辰。由此可见,高句丽的主流文化深受中原影响,或者说同根同源。
当晚夜宿集安,半夜时风雨大作。捱到天明,抓起相机就出门了。踏着满街的积水,独自来到鸭绿江边时,我不觉惊叫一声。浓重的雾气在江面上浮动,聚拢成一道雪白的云河,汹涌壮阔。不知过了多久,晨风吹来,云河顿成大朵大朵的白絮,漫过江心岛的柳丛,四散开来。对岸朝鲜的白色农舍,在晨雾中时隐时现。
让我感到新奇的是江边的浣衣人,三三两两的棒槌声传来,好像岁月的鼓点,又仿佛在为江水领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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