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声歌唱-意外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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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梦中我听见有人敲门,睁开眼睛我还以为是在梦里呢。屋里一团漆黑,我翻身趴在大箱子上,主任室门玻璃上透着微弱的蓝光,一闪一闪的,小新在看电视。最近一段时间,他一直这样,把电视里最后几个播音员看没,然后等人家都回家睡着了他也不睡。让我奇怪的是他以前那么嗜睡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变成夜猫子了呢?

    敲门声又响起来。那些闪烁不定的蓝光被黑乎乎的门帘除掉,只留下窄窄的一条儿,像刀刃一样切在门栅板上,栅板哆嗦起来,像怕疼一样十分剧烈地哆嗦起来。我用胳膊支起上身,脑袋像蛇一样抬起来。这么晚了谁来敲门?是卜丁吗?如果是为什么他不叫?我没敢开灯,蹑手蹑脚下地趿拉上鞋,打开边门。刚到主任室门口与小新正撞个满怀,我俩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一齐操了一句。小新捏着嗓眼说谁?我晃着脑袋说问问,小新说别问,千万别问。我说把立果叫起来吧。小新说先不用。我俩慢慢向后退着,退到柜台根,然后一先一后蹲了下来。

    砰砰砰砰!紧锣密鼓似的响了一阵,突然就没动静了。小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把一边耳朵贴了上去,黑暗中他的眼白像一道闪电一样冲我一闪。我感觉胸口一下一下热了起来。两个响声是同时发出来的,哗啦——咚!小新嗷地一声蹿过来。栅板外一块类似石头的重物落下,玻璃缤纷着应声而落。立果掐着枪跑了出来,等小新也掐枪跑出来时,一切声音都停止了。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我们并没有把门打开,也没开灯,只有傻瓜才会这样做,我们不知道这个午夜砸银行大门的人是什么来头,一个还是两个?是在门口继续埋伏还是已经跑掉?门是肯定不中用了,只剩下门框和栅板,而且由于重创两扇栅板像鱼背一样拱了起来,竟露出一指宽的缝隙,月光像盐一样撒了进来。我立即凑上去,张大一只眼睛——我看到一个骑车远去的背影。我突然像怕冷似的哆嗦了一下。小新一个箭步冲上来,揪住我裤头松紧带一把把我扯到一边:躲开!危险!然后他和立果就像枪战片里两个落难的英雄一样,只穿一个小裤头,举枪分列门的两侧,侧耳谛听,双目如电。

    我蹲在远离门的柜台根,竟涌出一些说不出来的感慨和感动,心却平静下来。立果说你刚才看见什么了?我啊了一下,说月光,除了月光我什么也没看见。

    虚惊一场。当晚不仅惊动了老王主任的好觉,还惊动了县行保卫科孙科长的好觉。孙科长在电话里跟立果和小新分别说了十几分钟,然后小新把电话递给了我。我推脱着不接,电话里很冲地喊了一句,是不是值宿的没来?我说来了是我。他说你是谁?我说段品红。他说段品红?段品红是谁?我说段品红是我。他说卜丁呢?我说我替他。他说你替他?谁让你替的?这是随便替的吗?出了事儿你负责还是谁负责?我张张嘴,刚想说我不是非要替他我是没地方住。电话里他妈了一句,说乱弹琴!叭地一声就撂了。我愣了愣,也叭地一声撂了。

    后半宿我一眼没合。一亮天刘海就张罗着把门玻璃换上了。

    卜丁骑车经过铁路桥洞,我在桥上喊住了他。

    我说,这几天你跑哪住去了?他看着我不说话。我说,你昨晚跑哪儿住去了?他还不说话。我说,好了我不细问了,就说昨晚你在没在家住吧?他摇了摇头。我说,好了我知道了,一会儿回单位你就说昨晚在家住的,赶紧去告诉你媳妇一声,别说两岔了。

    怎么啦?

    单位的门昨晚半夜让人砸了,保卫科上午来调查。

    他眯了一会儿眼睛,说谁砸的?

    你还问我?得,照我这么说就完了。

    他又眯了一会儿眼睛,然后掉过自行车,飞快地朝家方向蹬去。

    银行被砸这件事就像长了腿一样,不到一天就连捡破烂和修鞋的都知道了,添油加醋被描摹得很不像话,居然还说杀死了人——把刚来的一个年轻打更的给杀死了。为啥?因为就他没枪啊。妈的,他们说的那个人不就是我吗?而我却在他们的议论和想象里死掉了,而且还死得很难看——哎呀妈呀,可可怜了,那个小小子光不出溜的连个裤衩都没顾上穿,上来一刀就给捅死啦!还说,没家贼勾不来外鬼,准是有内线,说不定那个被杀死的小打更的就是线人呢,这下可好,杀人灭口,查无对证了。妈的,真让人郁闷死了。

    小猫咪晃了一下手里的钥匙圈,歪着脖问,你们单位咋的啦?我说没咋的,一场小虚惊。她眼珠儿一转说真吓人,要看不着你还真寻思咋的了呢。我说寻思我让人杀了?她笑了,说还真有抢银行的呀?光从报纸上看过。我说不是,跟我们开个玩笑。她一下子瞪圆眼珠,说这么大个玩笑?太能闹了吧?听人家说县公安局的人都来了。我说不是,我们行保卫科的,公安局管不着我们。

    我跟她上了三楼,在305门前停住,她弯起两根手指在门上敲了两下。我说不对吧?这不是宾馆高间吗?她说对呀,早就安排了,可你没来,杜经理没跟你说吗?我点点头,说谁安排的?她说不知道。我说那谁在里边住啊?她说一位先生。里边没人,她抽出一把钥匙打开门,冲我笑笑:这回把心放肚里吧,有事儿叫我。然后甩着小辫就走了。我站在门口,一眼就看见了茶几上的一包白盒烟。我使劲挤挤眼珠,嗓眼一下子干了起来。我用背倚上门,像害了感冒一样虚弱得迈不开步子。这是包万住的房间,是他包的房间?他的圣罗兰皮包就放在床头柜上。还有他的白真丝衬衫就在衣架上挂着。他为什么把一包白盒烟放在茶几上?它们曾经神秘兮兮地躲在暗处某一个地方,似乎永远都没有大白天下的一天。是他在等我,还是它在等我?或者他把它当作等我的诱饵?我朝茶几走去,一把抓起白盒。两棵,仅仅两棵。愣了一会儿,我把它揣进口袋,抬腿走了。

    老王主任冲我笑笑:考虑得咋样了?我说没考虑咋样。他说瞅瞅,抢银行的都来了。我说没啥事儿。他使劲撩了一下眼皮,没啥事儿?等有事儿哭都没动静了!这回孙科长急眼了,不让旁人乱替值宿。我说我倒不是为这个。那为啥?你就跟我说,我能办的都办。

    ——那儿,主任是谁?

    他撩了我一眼:我还正琢磨让你去顶这角儿呢。

    ——我可不行。

    有啥不行的?先代一段,完了我让县行储蓄科给下个文。

    ——我就去打个替班就完了,我是说去买套行李……

    好,一会儿就让严凤英她们给你买,你看还用啥?

    没啥了……

    这天晚上,门窗老早就上了栅板,立果和小新荷枪实弹,拎出电棍,掏出生石灰,连防弹背心和铁帽子都穿戴上了。小新从外面捡了一块砖头,往大箱子堵头叮当钉了一颗钉子,然后挨个比量了一番挂在桌腿上的狼牙棒,挑了一个挂上。又给我一包生石灰,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昨晚可能是投石问路,先搭一下眼。立果一棵接一棵地抽烟,里外屋不停地走,边叹气边从栅板缝往外瞄。操他妈的,这一百来斤扔这可犯不上,不行明个把这破班儿给辞了得了,他抻脖看了我一眼说,你看着没,平时总爱往这出溜,一到关键时刻谁都不来了,都在家搂媳妇呢,都他妈怕死。一会儿卜丁来你千万别让他走,多一个人就多两把手。实在不行明晚我在这请客,把人都招呼过来。

    屋里热极了,小新早就把铁帽子和防弹背心脱去,立果没有,他像一个日本鬼子似的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刚把棚顶的吊扇打开,立即被他制止住:忍忍,嗡嗡声太大听不着外面动静。

    黑暗如期而至,我们连灯也没开,只把电视打着,调到没有声音。我们像笼中困兽,和热锅里的蚂蚁。

    立果突然发现了可疑目标!他的胳膊像一截树丫子一样伸出来,上下飞快地摆着,脸却死死地贴在门栅板上:快!小新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我没动,连头都没回一下。立果说,快打110!小新说,别整错了,先观察一会儿,看他到底要干啥。立果说,晚了出事儿算谁的?反正科长都交代了,宁可错抓三千也不放过一个,整派出所再说,我他妈可害怕。小新凑过去:你先躲喽。立果说不行,看不着心里更没底。我趴在大箱子上,看着他俩,心里忽然生出一些荒诞感来。唉,都怨那个一时气粗砸门的人,也不用脑子想想,银行是随便能砸的吗?害得我还让那个姓孙的小子在电话里呲了两句。至于上上下下都紧张了一回,倒也不是坏事,全当练兵和演习了,省得日久麻木,临阵无措,即便像现在这样神经过敏草木皆兵也没什么不好,闲着也是闲着。我全当看风景了。只是灯也不开吊扇也不开,有点儿难熬,忍忍,反正过两天我就撤了。我翻过身躺好,想了一会儿四粉和姐,想了一会儿未来的河东储蓄所,又想了一会儿卜丁和刘海,然后就一点一点地迷糊起来。

    来了!往这来了!立果突然紧张地喊了一句,转身撤到门旁,咔地推上手枪子弹:准是,他妈一棵接一棵地抽烟。快,新子,赶紧拨110!小新一个箭步蹿进屋。

    卜丁来时,一切都已结束。110抓走了一个嫌犯,向县行保卫科做了电话汇报,老王主任来了又走了。立果一直处于亢奋状态,小新却有点儿忧心忡忡,反复嘟哝着一句话:别整错了,别整错了。立果说,没钻进这个门谁知道真假?等钻进来知道真假脑袋就没了。小新说,傻呀?这么黑的天要抢银行也不能穿个白衬衫啊?那么白,不太像。立果说啥叫不太像?哪个抢劫犯脑门也没卡戳,不逮住谁能知道?小新说,错了多不好。立果说没啥不好的,错了也不怨咱们,错了就放出来,谁叫他这节骨眼跑这瞎转悠的。

    我一直半睡半醒地躺在大箱子上。脑瓜里不时地出现一个闪念,直到卜丁过来打开边门,我才一骨碌爬起来。卜丁说,小样儿你可真行,这么大事儿也能睡着。我说,大事,什么大事?多亏了谁?你没回家问问你媳妇吗?你别瞎扯。我说什么?我瞎扯?但愿她今晚别来。我夺过他手里的手电筒,冲屋里喊:新子,你把门打开,我出去一趟。

    那是一堆极普通的烟头。我仔细地照了照过滤嘴下面的小烟标,然后放下心来,红山茶——这是一种介于中低档间的云烟,只有我爱抽,大多数人都不爱抽。说不定就是一个跟我口味相同的真正嫌犯?那么,在离开前夜,我在这儿真的避免了一场杀身之祸?总而言之,立果和小新没什么不对。我可以随时离开,他们却不能。

    我还睡大箱子,卜丁睡办公桌。刚躺下,我的右眼皮就一撅一撅地跳起来。卜丁跳下地,揪了黄豆粒大的一块报纸,舔一下粘到我眼皮上,说还跳不跳了?果然不跳了。我说这两天我就走了。他说知道,你不能在这长呆,早晚都得走。突然,我的眼皮又一撅一撅地跳起来,那个闪念突地又回到脑瓜里。我眨巴了半天眼睛,说卜丁,你明早去派出所打听打听,看今晚抓走的那个人到底是谁。说完我长出了一口气,一摸,眼皮竟不跳了。

    卜丁说,品红,你知道河东所的情况吗?我说不知道,反正就像个萝卜似的去顶顶坑,有啥情况我也不怕。顿了顿,卜丁说,王兆花在河东所。我愣了一会儿,说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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