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时我抄近道，想到单位坐一会儿。
从锅炉房往里一拐，我扔了烟头，决定先撒一泼尿。贴墙根站好，还没解开皮带，就听见有人在草丛那边说话。草丛那边就是单位山花墙，再拐一个L形的弯就是百货大楼后院。我停下手，是刘海和老王主任。我心口突然咚咚地跳起来，屏住呼吸蹲下来，像狗一样支棱起耳朵。
刘海说，你家小深子瘦够呛，比过年时在家瘦多了。活儿太累了，我到时他还没下山呢。老王主任说，你说这事儿可咋整？越办越乱，寻思暂时进不了咱这，先弄回来也行，省得家里老犊子天天跟我耍。没成想这往局里调还这么费劲，都花了快一万了。刘海说，当初不让他下去就好了，先干代办员慢慢再说呗。老王主任说，得了，让他干代班员他能把钱口袋给背跑了，再说，代办员哪辈子能转正？我看这辈子都够呛，活该，不是老人没管，给他都安排差不多了，他作，整天到晚一件好事儿不干，谁还要他？不到下边到哪？依着我早给他发配西藏去了，去林场都便宜了。刘海说，都是气话，岁数小不懂事，现在可懂事多了，见我面先问你身体咋样？我大婶身体咋样？老王主任说，早这样早好了，不祸害人家小姑娘能弄成这样？顶风臭一百里，我要是不把人给安排了，一告，他坐地就得进去。为摆这事儿我费了多少劲？把面子都丢尽了。现在咋整？他妈的老杜也不办事啊，整天手里掐着个大哥大，牛逼坏了。光跟下边通融啥用？刘海说，原来不是不放吗？老王主任说，要依照原来打算那可好了，还没想脱裤子放屁费这二遍事呢，县行市行都哄得差不多了，都知道咱这缺人，我还寻思顺理成章把握了呢。可倒好，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让段品红那小子捞了现成的，给填了空了。刘海说，这可不怪他，喝酒时都跟我说了，要知道来这都不调了。他也让县行给耍了。老王主任说，他让县行耍了活该，你说凭那么好的地方不呆，往这块跑什么？准是他妈的没干好事，混不下去了！
刘海说不是，我早都替你摸过底了，小段也跟小深似的，年轻气盛，跟一个丫头谈了三四年对象，就差没结婚了，结果老妈妹妹在后边扯腿，人家丫头一股火蹽了。老王主任哼了一声：这么简单？那他准是一个傻蛋，看他一天到晚精精神神的，浮他妈精。他要不来，老秦老傅能钻这个空子？现在可倒好，反倒把我嘴给堵上了，你不是天天要人吗？给你打发去一个！我这才是流氓让马子骗了，还得给他们前后忙活，擦屎揩屁股。刘海说关键是老秦，他要把人给留下，一天云彩不就散了吗？那么大县行哪还安排不下一个人？小段又啥业务都会，话说回来，就是再来一个，也不是说咱这就不缺人了，保卫还缺一个呢，出纳、会计、储蓄哪都比定员的少，连正常打替班都没人，就说我，从来就没休过工龄假，按加班算了吗？全作奉献了。老王主任说，你先别说你那点儿事儿，眼下该咋整吧？刘海说也是，小段这一来，你真就吃了哑巴亏，明知上边是在跟你玩路子，也没法捅破呀？捅破也没用，得罪不起，早晚得用到他们，除非再也不想往这弄了。老王主任说，我是说现在咋整？刘海说我也想不出来好招儿，先往局里办呗。老王主任说，没他妈一个好玩艺儿，操他妈这帮当官的，都穿一条裤子，一个鼻眼儿通气，你寻思寻思，局里说行时，下边就说暂时缺人，不放，等下边说行，放人时，局里又说暂时没位置了。这杜小个子口口声声说帮我忙，他帮啥呢？玩转轴子呢！局长是他姐夫，林场场长是他小舅子，他他妈借招待所弄一桌菜，几个人一合计，就把我老王头当猴耍了！刘海说不像你想的那么阴。比我想的还阴，老王主任说，本来是他不给我办真事，玩花花肠子，他心里得觉得欠我的吧？他还得天天来咱这办事吧？我他妈能用着他啥？他不就是管个招待所吗，想吃我到别的地方吃去。你说咋整我都不欠他老杜的吧？现在你再看看，弄一个白吃饱，还白在人那住，一下子就都掉过来了。刘海说人家吃饭也花钱。老王主任说，那住宿呢？刘海说实在不行就给他们钱。老王主任说，你说得轻巧，谁给？你给我给还是让他段品红自己给？单位给钱从哪出？从哪报？我他妈哪天得找老秦好好说道说道去，大不了人我就不要了，人手不够我上去顶。
老王主任老早就来到了单位，看上去心情不错，好像昨晚那些话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这真奇怪。他把椅子从桌底下拉出来，说瞅瞅，这两天你一不在这屋，一下子就埋汰得睁不开眼睛了，也觉着没意思了。这个小穆，也不知道啥时上班，赶紧的，把你给换回来，咱可不挨那个累。见我没抬头也没吱声，他吱地一下坐进椅子里，唉了一声，说咋样？我说啥咋样？他说吃饭睡觉。我说我这段时间睡觉没花钱，是一个木材老客包的床。他愣了一下，耷拉下一会儿眼皮，说那都关系不大，这两天看见老杜了吗？我说没注意。
卜丁骑着自行车，从窗户上一露头，就被老王主任叫住。卜丁锁上自行车就过来了。啥事？他看了我一眼，拽过去一把椅子。老王主任不紧不慢地卷了一支旱烟，叼在嘴里点着，抽了两口，说这一段咋样？卜丁顿了一下，说还行。我看也行，没闹嘛。媳妇那玩艺儿你得会哄，连唬加蒙行，打可不行，仗着你胳膊粗力气大呀？我看你媳妇也不白给，弄不好你都打不过她。卜丁的脸红了一下，盯着我又看一眼，咧了咧嘴。也是，这单位就这么个熊条件，再来一个保卫就好了，也用不着你天天晚上在这受清风了，你能挺了，人家媳妇也不干哪，守着现成的家什干着急解不了渴，弄得饥一顿饱一顿的。卜丁又咧咧嘴：你看主任你说啥呢？这屋里还有一个小伙儿呢。老王主任回头冲我乐了一下：小伙儿就老是小伙儿啦？听听，长长经验。对了我还没告诉你呢，你得好好谢谢人家小段，要不那回我一生气就把你给拿下来了。瞅瞅，这桌子上一层灰，抽空划拉划拉，小段在这屋尽替你干活了。卜丁又看了我一眼。
你没让小段在这替你两宿啊？
卜丁看着他没吱声。
替你两宿，回去让媳妇好好吃两顿饱饭，啥事儿都解了。
卜丁低下头还没吱声。
你昨晚干啥去了？
没干啥呀。
撒谎都不会，没干啥脸红什么？当我不知道呢。
主任昨晚来啦？
不来我能随便瞎问吗？
昨晚我老丈人过生日。
去你个蛋的吧，谁在晚上过生日？给你自己过生日去了吧？不就是回家办那事儿吗？还以为我不知道呢。照实说，那事儿搁哪都能办，抽个冷子，插个空子就能，说不定办起来会更有意思呢。要不咋那么多人专门爱往树趟子里钻，苞米地里钻，还往水泥管子里钻呢。就差地缝儿没钻了。
卜丁的脸暗了下来：那是吃饱了撑的，我没钻过。
我也没钻过。
我钻过！妈的，没个好东西！我用鼻子哼了一声，叭地关上抽屉，叼一棵烟就走了。
跟大萍跳完一曲，我把四粉带到舞池边。
我说，她过生日倪老板给你放啥假？四粉说，让我陪她溜达呗。我说，她过生日倪老板知道？四粉说，是我说的，我提前一天就跟他请假了。我说，是不是她让的？不是……四粉吞吞吐吐地说，哥，我看出来了，你对她有意思。
一边去，我有啥意思？
没意思你这么关心她干啥？我说我是关心你，我看她神秘兮兮的，你跟她在一块儿得多长两个心眼儿。四粉说她对我挺好的，我穿的这双过膝袜就是她给买的。我说你也傻，她过生日你叫我来干啥？不是叫我花钱呢吗？我想让你俩好。我说我的事儿不用你管，管好你自己得了。
朝前一转，突然看到了穆利。灯光暗影里，她靠在一个男人肩上，慢慢晃着，像是要睡着了。我带四粉飞快地离开。瞟了一眼卡座，大萍也不见了。
四粉说，今天快中午时，她就玩了一把失踪。我俩刚出百货大楼，说好了去仿欧街，走了没几步，她眼珠一转就变卦了，让我在百货大楼门口等着，说去办点事儿，然后坐三轮车就走了。一等就等了俩小时，我一步也没敢动，怕她回来找不着，可她回来愣跟我犟，说就上了趟厕所，回来就找不着我了。我真哪也没去，连去厕所都没敢，可她愣犟，我都有点儿生气了。后来我俩又返回百货大楼，她一顿狂买衣服，连刚才嫌贵的都买了，都没咋跟人讲价。还给我买了这双过膝袜。
来到吧台一问，账已经结了。吧台小姐说是一位先生。我说贵姓？她说，这我不能告诉你。
一个小时以后，大萍才回来。她噘着嘴，说真烦人，过生日都过不消停，刚才马师傅上来找我，说回来一帮老客要吃饭，一气忙活到现在。我说，随便招呼一个服务员不就行了吗？我看扎小辫那个整天闲着，手里就拎着一个大钥匙圈。大萍说，可不咋的，小猫咪成天可自在了，除了开门啥也不管。
我笑了，说方便一下。
我咚咚下楼直奔餐厅，餐厅却一片漆黑，根本没人吃饭。
终于，我们都玩得开心起来。原来好像我们人在这儿，心却没有。现在好了，尤其是大萍，半杯酒都没喝上，脸蛋子就已经潮红潮红的了。我说你得喝，我做一回东多不容易，你咋连半杯酒没喝上脸就红了？四粉说哥，你让她缓缓，大萍喝酒不上脸，是刚才干活累的。我说是吗？是偷好吃的去了吧？我刚才去餐厅还想找点儿呢。她手里的杯一晃。四粉说，刚才你给他们做啥好吃的了？忙这么半天？老三样，大萍说，喝不喝了？喝呀！说着一口干了杯中酒。
四粉说哥，有一个人可关心你了，连你去厕所都不放心，怕你喝多了摔里边。我说是吗？谢了。四粉说哥，你没吐吧？我看你从厕所出来都有点晃了。大萍说吃多了也晃。四粉说你骂我哥。我笑了，说四粉，我在厕所里碰上你们老板了，还有马师傅。大萍手里的酒杯又一晃，稳了一会儿，她说是吗？真巧，怪不得那么半天不出来呢，我还以为你结账去了呢。我说忙啥？还没喝完呢。大萍说我喝完了。我掏出钱包，说那好吧，四粉，你先去结账。大萍笑了一下，抓过钱包，说我替你去结，她不熟。
看着她扭去的屁股，我脑瓜一下子空白起来。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