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裂变 遍地胡虏-公元九三六年(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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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律德光闻言,大为感动。他万没想到,这个五短身材、宽面短腿的文弱书生,竟有如此的忠心,又如此倔强!此时,他对中原人的“忠义”似乎又有了一些新的认识,再对比一下赵德钧,实在有天壤之别!他终于决定:听从桑维翰的!

    次日,耶律德光即指着帐前的一块大石头对赵德钧的使者道:“我既然已经答应了石郎,那么,除非这块石头烂了,否则,本皇帝决不更改!”

    李从珂在怀州彷徨无计,深悔不该听从薛文遇的。他此时甚至想,如今走到这个地步,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再世诸葛”,他几次都想下诏把薛文遇杀了,但又怕众心不服,酿出新的乱子来,故而一直隐忍着。

    翰林学士龙敏对前郑州防御使李懿道:“李公乃天子近亲,如今社稷危难,难道李公就不担心吗?”李懿说赵德钧必能破敌,不必忧虑。龙敏道:“龙某本是燕人,深知赵德钧之为人。此人胆小而无谋,坚守城池尚差强,若说攻袭,则是无勇无谋,兵势再强,也是无用。何况他内藏奸谋,又怎能仰仗他?我倒有一个大胆的计策,只担心圣上不肯采纳。”

    李懿忙问道:“是何计策?”

    龙敏屈指说道:“如今,张敬达等将陷于重围之中,因不知朝廷动向,故而不敢突围。若他们知道朝廷大军近在团柏,即使是铁障他们也定能冲出来,何况是胡虏骑军了!现今扈驾之兵尚有一万多人,战马有近五千匹,若从中选出一千精骑,让龙某和郎万金统领,沿着介休山路,趁着夜色冒充胡骑进入晋安寨,即便有一半进入,则大事也就成功了!”

    李懿一听有理,连忙将龙敏之言告诉了李从珂,但李从珂叹道:“龙敏之志确实雄壮,可惜,太晚了!”

    其实,龙敏此计并不算晚。晋安寨被围之后,高行周、符彦卿曾多次率骑兵出战,却因寡不敌众,皆无功而回,但损失一直不大,军力也保持得很好,只是粮草渐渐用完了,只好用风干的粪便喂马。战马经常因为饥饿而互相撕咬,马尾上的毛都秃了。不少战马被活活饿死,将士们只好靠分食马肉度日,天天巴望着朝廷援兵。但是,一天天过去了,朝廷援兵却一直没有踪影,甚至连一丁点消息都没有。到了闰十一月月底,晋安已整整被围了三个月,战马也被杀了近一万匹,将士们已经彻底无望了。

    杨光远、安审琦眼看着众多士卒冻饿而死,实在是忍不住了,便劝张敬达立即率军突围,杨光远道:“冒死突围,至少也能有三四成逃出去,我们又何必坐困等死呢?”

    张敬达眼望南方,满怀希望地说道:“再等等看,朝廷不会不管我们的,一定会派兵来救我们的。”

    又过了十多天,杨光远又提起此事,但张敬达还是那句话。张敬达素来性格刚烈,人称“张生铁”,但值此生死关头,却如此犹豫不决,杨光远不禁大为失望,说道:“既然不能突围,干脆投降契丹人好了!”

    杨光远此言一出,张敬达就生气了,说道:“我等受明宗及当今天子厚恩,身为主帅而被胡虏打败,其罪已经很大了,若再投降胡虏,我等还有何面目去见明宗皇帝,去见先人、祖宗?本帅坚信,朝廷援兵很快就会到达,我等还是耐心等待吧!若力尽势穷,你们只管把我这颗头颅砍下,带着它出降,以求生路。到那时,对诸公来说,也不算太晚。”

    秃顶独臂的杨光远闻听此言,杀心顿起,用眼睛示意安审琦将张敬达杀了,但安审琦不忍心下手。

    高行周知道杨光远欲杀张敬达后,便经常率领精壮骑士跟随在张敬达身后护卫。张敬达不明就里,对符彦卿道:“行周常常跟在我身后,不知是何用意?”高行周闻听此言,便再也不敢跟随护卫了。

    按照惯例,诸将每天早上都要会集于招讨使大营商议军情。一天,高行周、符彦卿有事来晚了,杨光远见机不可失,竟趁着张敬达不备,举起他那只仅存的手,挥刀砍下了张敬达的首级。诸将虽然大惊,但谁都没有吭声。

    杨光远随后即遣人带上张敬达的首级和降表去见契丹主。耶律德光自然大喜过望,当即准降。他素闻诸将之名,便亲往晋安寨中,慰劳安抚诸将,还每人奖赐了一顶裘帽。当他听说有一万匹战马被杀之后,竟哈哈大笑了起来,指着众降将道:“你等可真是大恶人啊!”

    杨光远与众将不知他是什么意思,还以为是夸奖自己呢,连说:“不敢当,不敢当。”

    耶律德光讥笑道:“你等连食盐、调料都不用,就把一万匹战马给吃了,这不是恶人是什么?军人爱马,甚于生命,你等却如此作为,实在是对不起这些战马啊!”杨光远等人大为羞惭,拜伏在地,不敢抬头。

    耶律德光又问道:“你们惧怕我吗?”

    众将皆道:“非常惧怕。”

    “怕什么?”

    “怕皇帝带我们去契丹。”

    耶律德光道:“这倒不用,即便你们想去,我国也没有那么多土地、官爵给你们,你们只管效劳大晋皇帝就是。”

    此言刚落,降将之中突然有一人口吐鲜血横倒在地。众人大惊,上前一看,原来是马军都指挥使康思立——他已经咬舌自尽了!

    耶律德光看罢,赞道:“此人倒还有点血性!可惜……”

    耶律德光对张敬达心存敬意,命部下将他连同康思立一起厚葬,并亲自祭奠,对其部下及众降将言道:“你等既为人臣,就应当学学张敬达、康思立。”

    此时,晋安寨尚有战马五千匹,铠甲、兵器五万套,耶律德光吩咐将其全部运往西楼,所有投降的将卒则全都移交给了石敬瑭。

    后人有歌叹道:

    君臣窝囊将士蠢,羞闻胡酋说恶人。

    只为一时求活意,贻害千年国沉沦。

    儿皇帝

    晋安唐军既已归降,石敬瑭当即遣使驰往诸州告知此事。本在坐持观望的各州,此时纷纷表态,愿意投顺石敬瑭。

    耶律德光对石敬瑭道:“桑维翰对你忠心耿耿,应当用为宰相。”石敬瑭点头称是,当即封拜赵莹为门下侍郎,桑维翰为中书侍郎,二人并为宰相,桑维翰仍权知枢密使事。石敬瑭又以杨光远为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刘知远则改任保义节度使、侍卫马步军都虞候。

    秃头独臂的杨光远万没想到石敬瑭如此信重他,竟让他担任宿卫军的统帅,其职位犹在刘知远之上,当即发誓:“定当誓死效忠大晋皇帝!”

    刘知远听罢,心中很不是滋味。

    耶律德光见太原已经安定,便对石敬瑭言道:“晋安大军归附后,中原各地已人情不稳,你正可趁此良机率军南下,直捣洛阳,一鼓作气平定天下!”

    石敬瑭何尝不想如此,只是耶律德光不说,他也不敢主动提及,一听耶律德光此言,他便脱口说道:“父皇所言与儿臣所想一样,只是,必须留下一子坐守太原。此事事关根本,儿臣一时还没定下人选。”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奇怪,过去一直不好意思说出口的“父皇”二字,现在竟如此顺口了。

    耶律德光假装没注意到,哈哈笑道:“这有何难?你把他们都叫来,让父皇替你选。”

    石敬瑭遵命,当即把几个儿子叫了过来。不一会儿,石氏诸子相继进入大殿。耶律德光走下殿阶,背着双手挨个打量,最后停在一人跟前,说道:“依我看,就是这个大眼儿了。”

    石敬瑭一看,此子乃石敬瑭已经去世的兄长石敬儒之子石重贵,因其长相酷似石敬瑭,故而深得石敬瑭喜爱,并将其收为了养子。此时,他已二十五岁,长得浓眉大眼,气宇轩昂。

    石敬瑭当即下诏,任命石重贵为北京留守、太原尹、河东节度使。

    随后,耶律德光即任命契丹大将高谟翰为前锋,率领六千契丹骑军与晋安降兵一同先行。

    高谟翰率先锋军行至团柏,正遇赵德钧、赵延寿父子所率领的数万唐兵,高谟翰大惧,连忙令契丹军列阵,准备迎敌。不想,赵德钧父子一见,竟慌忙下令撤退了。高谟翰犹自不信,直到斥候来报赵德钧已率大队唐军逃往潞州了,他才出了一口长气,率军继续南下。

    符彦饶、刘延朗、刘在明闻听赵德钧父子后撤了,也相继后撤。一时间,河东境内到处都是溃乱的唐军士卒,皆自顾自地夺路逃窜,互相践踏而死者,数以万计。契丹军大喜,就像追逐羊群一般策马追击。就这样,十余万唐军,竟一箭未放就土崩瓦解了!

    刘延朗、刘在明逃至怀州后,李从珂这才知道张敬达被杀、杨光远率晋安大军投降、石敬瑭称帝、契丹大军正在南下、赵德钧父子溃败等大事,不禁呆住了,等他回过神来,才明白了眼前的处境。此时他哪还顾得上责骂,连忙召集众大臣商议去处。众大臣皆道:“魏州军尚无损失,契丹惧怕魏州军,一时还不敢与其为敌,车驾宜发往魏州。”

    李从珂知道李崧一向与范延光交好,便想听听李崧的想法,忙召李崧来见,薛文遇不知,也跟了进来。李从珂早就对这位“大贤”厌恶至极了,一看是他,当时脸色就变了!李崧见状,偷偷地踩了一下薛文遇的脚后跟,示意他赶快离开,薛文遇这才怏怏地退了出去。李从珂道:“我一看见这个蠢物,就气不打一处来,刚才,我真想拔剑杀了他。”

    李崧道:“文遇乃浅见小人,让他谋国本就有辱朝廷了,圣上若再杀了他,更是丑闻。”

    李从珂将准备前往魏州的想法告诉了李崧,李崧却道:“不可,眼下叛军气焰嚣张,天下人人不安,只有先回京城才是最稳妥的。”

    李从珂依言,连忙率军南回洛阳。退至河阳时,张延朗又奏请车驾前往滑州,以便与魏博声势相连,李从珂一时犹豫不决。

    石敬瑭任命高行周为潞州昭义节度使,令其先往潞州准备军粮。高行周领命,抵达潞州城下后,正看见赵德钧父子在城上四处张望,便高声叫道:“行周与北平王本是同乡,请听行周一句忠告:潞州城中并不安宁,赵公父子不如尽早去迎接大晋皇帝车驾。”

    赵德钧父子知道他说的是心里话,赶忙率队出城去迎接石敬瑭,行至高河,正遇着石敬瑭和耶律德光。父子二人连忙拜倒在石敬瑭马前,同声说道:“陛下别来无恙?”石敬瑭却连看都不看,更不想与二人说话,登时就把头转向别处。

    赵德钧父子一脸尴尬地跪在原地,耶律德光问道:“听说你在幽州建置了‘银鞍契丹直’,如今,他们在哪里啊?”

    赵德钧指着一队人马道:“那便是。”

    耶律德光策马走到“银鞍契丹直”队前,说道:“我就是契丹国的大皇帝,你们都是契丹人吗?”

    “银鞍契丹直”兵士皆翻身下马,按照契丹礼仪对耶律德光行参拜大礼,高呼:“大皇帝万岁、万万岁!”

    耶律德光高声道:“我真不明白,你们还活着干吗?难道是为了给汉人下拜、卖命吗?你们还叫什么‘契丹直’,这对我们契丹人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呸!呸!呸!”

    耶律德光三口唾沫落地,随之就响起一片抽刀出鞘的声音,紧接着“嚓嚓”声响成一片,再看“银鞍契丹直”竟有一多半兵士自刎而死了!

    耶律德光看着其他愣在当场的契丹兵士,连声冷笑道:“懦夫!”转身对众亲骑说道,“去帮帮他们!”

    众亲骑当即冲了过去,一刀一个,将活着的“银鞍契丹直”兵士全都杀死了!

    就这样,三千契丹人全都死在了潞州西郊!

    耶律德光随后即命人将赵德钧、赵延寿父子连同张砺、华温琪打入槛车,遣人押往契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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