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nny跟上来说：“我把她弄上去没问题，给她煮碗方便面一样的。”
她们和李心道了别，青果扶着Jenny上楼，脑子这会儿不能思考，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模糊地记得她的鼻子呛水了，她咳嗽，咳得肺生疼，她大口地喝水，绿莹莹的水直往肚子里灌；天啊！脚心抽得钻心痛，抽得整条腿都短了，抽得她头昏脑涨，心慌气短，僵直了身子就往下沉。水漫过了头顶，“咕咚咕咚”的灌水声响得惊心；脖子被Jenny卡着，胳膊被她生拉死拽，就听她“呼哧，呼哧”的换气声。是Jenny拼了命救自己，李心他们男生都游得太远了，现在耳朵里还响着她带着哭腔的呼救声：“死人啊，都听不见！李心！老王！小谢！小周！救命！救命！”她侧头感激地看她一眼，一跛一跛地让她拖着进了屋。
终于躺在自己干爽的床单上，换上棉布睡裙，青果感叹过去从来也没像今天这般觉得自己的床和睡裙舒服。脚心还隐隐痛着，不过和刚才抽着、拧着相比已经不算什么了。Jenny在电炉子上煮方便面，一会儿就端了饭盆过来，里面的面条已经煮得透明，汤上面漂着几粒油珠，香气扑鼻。青果笑着欠身起来：“宝贝你也吃啊？”
“面也得一碗一碗地煮吧？你先吃，趁热赶赶寒气。今儿轮到我来伺候你了，你得乖乖听我的。”
青果冲她笑了一下，算是谢她。Jenny看着她吃面，又说：“把汤都喝了。”
她喝了两口，说：“太咸了。”就把碗放到桌上。
Jenny又倒了杯水放在她手边，青果赶她：“你快吃去吧，该干吗干吗，别守着我。”
Jenny说：“在水里的时候你怎不轰我了？看来我俩只能共难不能共乐。”
青果瞪她一眼：“你这说的什么话？！”
“对啊！在生死关头才觉得我们的命是不可分的，谁都救不了我们，只能是我们自己。他们那些人跟我们有关吗？没关，你难道还不明白？”
青果怔怔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Jenny低下头接着又说：“当我意识到一松手你就会沉下去，你整个人就会没了，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比被公安铐手铐还害怕，你可别再出这样的事了。”说完她抬头看她一眼，眼圈有点红。
青果笑：“算我命大福大，多亏了你，没你我死定了，你叫我怎么谢你？林欢回来知道了肯定也会重重地谢你。”说完她抓过她的手紧握了一下。
Jenny突然站起来，拿了脏碗出去了，留下青果一个人愣在床上。
晚上汉生来喊，Jenny不想去，青果把她轰走了，说汉生久旱，正需要她的甘霖，别把他旱死了。她前脚刚走，李心跟小谢混过门口的大娘也上来看她，李心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临了就说：“好好休息。”
晚上同屋张红去看露天电影了，青果难得自己在屋里。她把枕边的录音机打开，听崔健的带子，又拿出林欢的信来看，就那么几句话，她都能背下来。看着他可笑的、飞扬的签名，就想起他兴致勃勃的脸，他还不知道呢，要是我死了，他会怎样呢？他会气死？哭死？伤心死？想象他悲痛欲绝的样子，心里一酸，要掉下泪来。怎么能舍得下？还有Jenny、李心，还有家里的亲人，怎么受得了？他们都会难过死的。今天如果Jenny坚持不住一松手，我整个人，我的世界就没了，这不是我的感觉吗？现在耳朵里听崔健的感觉，没了，猛地她坐了起来，我还如获至宝呢！我费尽心思地要这样那样，为个什么事情慌张不安，我人都没了，这些，包括崔健，还有什么意义？还费个什么劲儿呢？她翻身起来，心慌意乱，想出去找李心，刚下了床，又犹豫，不知道此时他在什么地方。看看空无一人的屋子，这就是个信号吧？这一生里当需要人的时候，其实没有人可以投奔，就像现在这样，会孤独一个人。她复又倒下，灰心丧气。
第二天已经到中午11：00了，青果还在蚊帐里，听见同屋的张红进进出出，楼道里饭盆磕碰声叮叮当当，她不想起来，不想吃东西，闭着眼，脑子里一片空白。
“青果！青果！”听见李心在下面叫，她动不了，不想回应他。
张红正坐在桌边吃饭，跑到窗口，对下面喊：“等一下，她马上就下来。”又过去掀开她的蚊帐，喊：“青果，快起！你们班的李心在下面叫你呢！”
她只好起来，胡乱套了件米色长袖羊毛衫，穿上条深蓝色条绒裤子，趿着拖鞋去水房洗脸漱口，然后才跑下楼。
李心站在宿舍门口，手里举着烟，正不耐烦地靠在自行车上，一见青果出现在门口，马上过去，眼里都是关切：“你还没吃饭了吧？昨天休息好了没？”
她举眼望他，见他穿着一件白色夹克，敞着怀，里面是件浅蓝色衬衣，下面一条牛仔裤，还如过去一样苍白优雅，他关切的目光就像这秋日正午的阳光，径直照进了她的心里，温暖又明亮，映得她一脸的阳光灿烂，昨天晚上的眼泪和灰心一扫而光。见她动人的笑脸，李心一时忘了刚才想问她什么来着？愣在那里，停了片刻，把手里的烟屁股灭了，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说：“这两天我兜里正好有钱，走，我们去外面吃去！”
“好啊！咱们去哪儿？”她兴奋起来。
他看了眼她的脚说：“去，去换鞋，我们去外面。”
她笑着点头，转身上楼。一会儿，换了双平底便鞋，推了车出来。两人骑上车出了北校门。李心带着她去狮子林，不过去的是一家分店，青果没想到分店在一个小巷子里。
正是午饭时分，店里却没人，一色老式西洋家具，墙上还挂了西画印刷品。他俩选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青果问：“你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李心一边把菜单给她，一边眯着眼把嘴上的烟取下来，问：“想吃什么？”
青果打开菜单说：“我喜欢他们的土豆沙拉，还有就不知道了，你来点。”
他仰头对站在旁边的服务生说：“来两份土豆沙拉，一个奶酪烤鱼，一份番茄炖牛肉。对了再来一杯红酒，一杯橙汁。”
等服务生走了，青果问：“你怎么突然间有钱了？”
这时服务生端来面包黄油、饮料和酒。李心修长的手指拿起餐刀，熟练地往面包上抹黄油，然后斜着按对角线切了，用刀叉叉了一半三角面包放她碟子里，说：“你就不要问了，我们吃好了。”
“我担心你这个月没了饭钱。”青果笑。
“不至于，饭钱还是有的。对了，我们应该碰一杯，来，为你死里逃生！”
青果忙举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说：“过了生死线，你知道我感受最深的是什么？”
“什么？”他探究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没回答，就问：“是生的价值？生的可贵？”
她笑着摇头：“不，是死的价值和生的无意义。李心，我昨天晚上就忍不住想去找你，你不知道我有多灰心。”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很小，几乎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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