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嗅-酸菜鱼里有那种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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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是五点二十一分,大龄单身男中年向明挤上了地铁。到处是拥挤。透过一块地铁车厢玻璃,向明想到了谢安。

    一年半前,他在演艺学院里遇见了谢安。他们两次赶考,头一年,同时被刷了下来,这次又是一同成功。他俩的命运适度重合。如同竹林七贤,肩并肩相遇在狭窄的考场。命运有点搞笑的味道。后来,他们天佑般双双在演艺学院见面,两人来了个兄弟般的拥抱。他们分配在同一间寝室,在哲学课堂里在一个小组,还在学校举办的论坛里相遇。外人看来就像一对兄弟。

    对了,谢安是海上海本地户口,按规定在静安校区这样的繁华地段宿舍异常紧张的前提下,谢安是没有资格住校的。可是这个谢安,在社会上油惯了,马上几个红包疏通关节,事后别人说起他反而有点趾高气扬了。谁怕谁啊?管理员不敢声张了。他呢,开始在寝室里吹牛说把这些人都搞定了。向明事后才知道这床位在谢安这里不叫分配。床位是一名广博电视专业的同届学生的,但是,也不知是这名同学难为情呢,还是被谢安“好言相劝”了,就是一年没来住,向明感到纳闷。反正谢安特会折腾这是事实。

    寝室里四个人,除了向明和他,一个是闵行的顾震华,一个是江西的杜实。他们有各自的天地。一开始,谢安也作出款待大家的友善姿态,中秋节还给大家买了月饼,临到向明回去,他会开着他的轿车,把他载到火车南站。这样其乐融融的日子过了几个月,但好景不长,不久他们之间就因为彼此的秉性和嗜好各有千秋而摩擦陡生。

    向明在四人中年纪最大,他是70后。其余的谢安、杜实、顾震华都是80后。因此他老哥般提议每月有一次聚餐,AA制。第一次选在了永福路的藏地辣子鸭,是个很好的餐厅,地点也是他提议的。他因为年纪的关系,有一种期待大家接受西洋生活方式的愿望。AA制在中国是一个试验品,大学寝室里嘛,马马虎虎还是可以实行的。向明这样想。

    他想当然了。第一次,在校门口等,人凑齐了,他马上发现多了一个上一级的女学生,07级的温岚。不用说就是谢安的女友。向明后来记录这次晚宴时,用了一个特刺激人的用词:该任,心里有点轻蔑的味道,好像是说时货的味道,六月的仙桃、十月的柿饼……该任过了就是下任、古董了,放在柜台上也无人问津。向明甚至有点故意混淆人与物。他是修辞高手,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呢。向明与她同一专业,是编剧理论和戏剧创作,他们在前一年复试时已经彼此认识。不同的是她考上了,他没有。他要到第二年才考上。

    那天,是十月里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香桂树在学校的林荫道释放着清香。向明被友爱的气息蛊惑,想“一起就一起吧,AA嘛不分性别的!”向明是倡导人,觉得AA制是最开明的选择。想不到,最后还是变了味。杜实学的是艺术管理,导师是戏文系主任,最近,他搞到了一个学校资金资助的话剧项目,排演荒诞派大师日奈的《阳台》。杜实很牛逼,职业制作人般地物色导演和改编的编剧。这个改编的活,本来已经商定了叫向明做。向明当时满口答应,回家时还打印了厚厚的剧本,准备动工了。在校门口集合上车之后,谢安就开始胡吹了。向明是明眼人,看出了谢安的话里既讨好女同学温岚又奉承杜实,吹嘘杜实同学与戏文系主任的师生关系怎样了得,把杜实吹上了天。吹着吹着,就不经意冒出一句话来,说编剧就请温岚来担任了。向明心里一个咯噔。他理解域大,能分辨出话里的隐喻,也就是说表面上的句子背后是吹嘘的本质,编剧未必是真的给了别人。但,在宽宏大量的背后,他心里也起了一层阴霾。至少杜实他贩卖了,或者表面上同意了,他心里凉了一大截。吹嘘管吹嘘,他们未必没背后说起过,也许已经达成了共谋。

    聚餐有点变味。现在,他们走进了“藏地辣子鸭”这家餐厅,开始点菜。他点牛排,杜实点了沸腾鱼片,一如既往地喜欢辣味。谢安呢,则有点不厚道,非但数量上比别人多,而且,点的菜专门照顾温岚,什么养颜芦笋啦,美容靓汤啦,补血红枣啦,总之好像围绕一个中心:向温岚献媚。

    向明嗅出了餐桌上的一股味道,还看见了远处一根笔直的阴茎,写着“上床”两个字。他和顾震华都嗅出了一股下身的味道。这样的同学聚餐,已经变了味。席间,谢安还没头没脑地问向明:“向明,怎么不与学姐干一杯呢?”听到学姐,向明有点不高兴。“还不如叫老师吧。”向明心想,口中没说,但生气之情溢于言表,大家都看出来啦。还是温岚用玩笑稍微挽回了向明的面子:“去你的谢安,别让向明叫。”

    付钱,谢安擅自作主,没有把温岚计算在内,AA制不包括女士!

    这是龌龊还是仗义?两者都像又都不像。只能调侃看是中国特色的AA制了。向明朝谢安看,谢安正在媚俗地向温岚笑。他们第一次AA制就是这副光景。AA制就像一艘南美洲瓦萨号要进入地中海或者马六甲,迟早搁浅。谢安的醉翁之意,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向明连气味都闻透了。谢安还在学校里获得了大情圣的称号,这是个中性而略带优越感的称号。自从有了这个称号,谢安就更来劲了。有时候,他故意不回家,赖在简陋的寝室里大谈女人。

    于是向明知道了,这个谢安和他不太搭。有时候谢安会吹牛,比如,他一次艳遇不同风情的女性,还不是风月场所的,且都有名有姓:一天一地三次,比戏剧学的三一律还牛。有一次,谢安与向明还谈得来的时候,他们去莫干山画廊,经过一家中外合资的桑拿馆时,谢安指了指上面的霓虹灯说,这样的灯光,在英国就是妓院的意思。向明看了眼,男人听到妓院都会竖起耳朵,他也会硬。谢安吹嘘起他在这个英式桑拿馆里的销魂经历,他一点也不忌讳,说在漂亮妞上他撒了很多银子。那时候,遇到诸如AA制度搁浅,爱情气体和科学气体两股气流交锋的时候,谢安会及时来个弥补。他们在南京路一路狂奔,谢安弥补向明以都市空间。这也是馈赠的一种。过去他只是行走,在谢安的汽车里就不一样。大街上的一切商店都在奔跑,什么镶嵌着LV的恒隆啊,有下沉式广场的中信泰富啊,一切都在后退。向明有点恍惚。这些斑驳的生活经历,因为有了谢安的话,来了个不期而遇。谢安的小脑不发达,他不知道此刻的向明已经暗自神伤,忧郁像台风一样袭击了他。他那个情感的小城,已经荒芜到一毛不拔。谢安开玩笑说一起去吃日本烧烤吧,你请客。向明推脱了,谢安不知道,向明的口袋里只剩下了六十元钱。六十元钱是不能吃日本烧烤的。谢安只知道向明之前是电视台的一个管文艺的小领导,所以应该吃穿不愁,他不知道生活是会改变的,也不知道身边的向明此刻恍若隔世。向明说下次吧,下次找一个三人行骨头煲,我来请客。

    向明在痛苦中也不想管谢安的反应了。那天,他很想自我嘲讽一番,就着此情此景,加上鲁镇往事,口占一首打油诗。

    在回来的汽车里,他摇下车窗,吟诵起来:

    戏子不知亡国恨

    隔江犹唱后庭花

    黄浦江上使人愁

    烟雨巷里常踯躅

    ……

    向明的表演,让谢安高兴透顶。他们哈哈笑了一阵,英雄所见略同般地握手言和。两个人一路都很高兴,他们行驶在行人稀少的非节假日的南京西路上,汽车在阳光下卑微地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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