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闾文集:域外文缘-秘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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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嫁给了“纳斯卡线条”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就说“纳斯卡线条”吧,在几百平方公里的荒漠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由砂土刻痕构成的线条,其中有飞禽走兽、大树、人形和不规则的几何图形,形体非常巨大,最长的线条超过三百米,一只大蜘蛛有五十米长,秃鹰双翅展开长达一百二十米,蜥蜴就更大了,竟有一百八十米长,而一只卷尾毛猴也有几十米高。由于形体特大,占地面积甚广,在平地上没有办法观察,只好在三百米的高空鸟瞰。

    “纳斯卡线条”地处秘鲁首都利马以南四百公里的干旱少雨的荒漠上,经碳同位素测定,最早形成于公元前300年,是南美洲也是整个世界的科学谜团之一。

    去年冬月里的一天,我们从利马出发,乘坐四个小时的汽车到了伊卡,然后再转车赶到纳斯卡机场,在那里登上事先准备停当的直升飞机。飞机有两排座位,加上驾驶员总共五人。设施简陋,噪音很大,而且颠簸厉害,我们一个个都提心在口,蛮紧张的。特别是当看到地面上的游客同我们频频招手,珍重告别时,心头陡然产生一种“易水送别”般的悲……壮感。

    大约飞行了二三十分钟,地面上仍是凝固着黄沙的波浪,不见水源,不见草木,不见丝毫的生命迹象。心想,火星、月球上也不过如此吧?我正自怅惘中,突然,见驾驶员挥手一指,啊,下面果然显现出清晰而奇特的线条,曲折成形,一个个颇像幼儿园里的儿童画,只是,成百个孩子的臂膀连接起来,也不可能有那么大的笔触啊!我忽然发现,一只硕大无朋的蜥蜴,竟被泛美公路的黑色路面给拦腰切断了。

    还没来得及细想,视野中马上又钻出来一条高大的卷尾毛猴,还有蜘蛛、蜂鸟……为了使我们逐个看得清楚,飞机往复盘旋,时上时下,左倾右覆。不知不觉中,四十分钟的“地画节目”就演完了。其时,我已完全忘掉了危险,顾不上害怕,只是瞪大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下面的千奇百怪的画面,生怕漏掉每一个场景。结果是越看越觉得迷雾重重,疑团……难解。

    返回住地,同伴们一致赞扬我对“纳斯卡线条”的虔诚与投入,说我忘记了危险,忘记了疲劳,忘记了年龄,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我说,事情就怕比较,在我接触到玛利亚女士之前,大概可以认同大家的说法;但是,现在却绝对不敢以此自居了。比起那位玛利亚女士来,我们的虔诚,我们的投入,简直是不值得一提。

    为了破解“纳斯卡线条”这一神秘的文化疑团,秘鲁和外国的六十多位科学家,在这一带反复进行考察,研究、探索了几十年。其中,值得大书特书的是德国女学者玛利亚·雷彻。她出生于1903年5月15日,20年代末毕业于德累斯顿技术大学。她原来的主攻方向是数学、物理,后来为拉丁美洲的古代文明所吸引,于1932年只身远涉重洋,来到秘鲁的古都库斯科做家庭教师。

    当时,这位有着宏伟抱负和坚定意志的姑娘写信给远方的妈妈,说:你在信中对我的未来寄予厚望。可是,和你的希望相比,现在我是一个失败者——世界对我要求的比我实际达到的要高。但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做事之前,总应该明确自己真正想做的是什么。而我暂时还不知道内心真正的需求,也许要再默默无闻地等上两年,命运才会向我展示我的使命。我确信,有一项我还没有意识到的使命在等待着我。为迎接这一使命,我在准备和学习。

    玛利亚说得多么好啊!伟大的使命之光终于照临到了她的头上。在首都利马为考古学家翻译资料过程中,她有幸结识了研究“纳斯卡线条”的专家保罗·科索克博士。正是这位美国科学家改变了她的一生。在科索克的影响下,玛利亚以全副身心投入到这项解读纳斯卡、保护纳斯卡的神圣事业。她终身未嫁,在沙漠上一住就是六十年,直到1998年以九十五岁高龄去世。人们说:她是为“纳斯卡线条”而存在的,因此一来到这里便嫁给了它。

    玛利亚的生活简单而充实,素食粗衣,住在一间当地民众提供的土坯房里,每天早早起来,戴上一顶草帽,背上那台老式的照相机,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在纳斯卡地区往复默默地勘察,拍摄地图,清理地面,探明、修复了上万条线条和所有的动植物、人形、几何形图像。为了不致因为修路、旅游造成人为的破坏,她在秘鲁全境奔波游说,耗尽了心血。

    随着年龄一年年增大,她的身体也渐渐衰弱了,但还坚持实地测察,有时累得寸步难行,就躺在线条旁边歇歇脚。后来完全走不动了,眼睛也看不见东西了,还请助手背着她到处转悠。就这样,把整个生命都献给了“纳斯卡线条”。最后完成一部学术著作:《沙漠的神秘》。她用所得稿费雇了四个警卫人员,日夜守望着这片浩渺的荒漠。

    当地的民众和政府特别尊重和敬佩她,称她为纳斯卡的保护神,在她生前,就为她塑造了一尊雕像。满头白发,戴着镜片很厚的眼镜,清癯的面容。人们说,这尊雕像和她本人像极了。她死的时候,纳斯卡小镇万人空巷为她送行,把她安葬在附近的沙丘上。

    现在,她的故居已经对外开放,方桌上摆着一个烧水壶,两顶沾满尘土的遮阳帽挂在墙上,单人床前放着一双满是灰尘的拖鞋,屋里除了一架旧打字机,两台漆皮剥落的照相机,一大团用以测量长度的白色纸条,重重叠叠的图纸,别无长物。一幅珍贵的照片,记录了她九十岁时带领当地士兵清理地震后受损的线条的场景。她已经很老了,皮肤粗糙,皱纹纵横,系着一方印第安人的头巾,在荒原的阳光下眯缝着眼睛,紧抿着嘴角。我还注意到,她的一只手只有四个指头,原来,一个手指在实地考察中因被有毒刺的仙人掌扎伤而失掉了。

    对于“纳斯卡线条”的研究,尽管迄未中断,但它至今仍然是个谜。

    1926年首次发现时,曾被认为是古老的、如今已被人遗忘的“印加小路”的遗迹;后来又被认定是古人类灌溉用的水渠;最富想象力的理论认为它是外星人的着陆场,因为从空中看去它很像着陆时的飞行跑道,而线条中的猫头鹰样的人像可能就是外星人的肖像;也有人认为这是一张硕大无朋的神秘地图,里面标示了进入重要场所的通道;有的猜测可能是远古时代举行祭祀仪式的场地和路线;有的主张线条是连接圣地的宗教朝拜路径,而动物图形则是神灵的画像;还有人认为这是世界上最大的天文书。

    玛利亚女士也提出了类似的意见,她认为线条代表着星座的运动轨迹,图形预示了太阳、月亮和其他行星、恒星将要出现的位置,而且同冬至、夏至、春分、秋分有关,这样,纳斯卡人就可以据此确定种植、灌溉、收获的时间;还有一种意见:刻画这些线条,是为了让天上诸神能够了解到下界人群的祈求,以帮助他们搞好耕种、捕鱼及其他活计,比如猴子代表大熊星座,代表雨水,当地上干旱雨水迟迟不来时,人们就刻上猴子图案,使诸神了解实情;……结论越积越多,谁也说服不了谁。但是,几乎所有的研究者都认同一个观点,就是Z字形和螺旋形图案都与对水的崇拜有着密切联系。Z字形代表的是闪电或河流,螺旋形象征着埋藏在沙原上的大量贝壳。

    我会永远记怀着纳斯卡之行,它使我在这个世界上多了一份惊奇,一份牵挂。

    现在,和玛利亚联结在一起的“纳斯卡线条”,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就是说它既属于秘鲁,又属于整个人类社会;理所当然地,玛利亚女士也将随之而进入永恒境界。

    (20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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