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的题画词,因无人编辑《全近代词》,所以其数量难以统计,但仅从严迪昌编著的《近代词钞》看,其中题画词的数量已颇为可观。此书共录入词人200余位,其中绝大部分词人有题画词存世。
近代的题画散曲的数量也很多,据谢伯阳、凌景埏所编《全清散曲》统计,属于近代的题画散曲就有近300首之多。近代的题画词、曲不仅数量多,艺术质量也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应引起足够的重视。
苦闷、愤懑与爱国激情
近代题画词、曲所反映的社会生活较清代更为丰富多彩,出现了许多前所未见的新题材,所反映的思想也更为深刻、复杂。其中重大题材,有涉及鸦片战争,写抗英御侮的;也有涉及太平军、捻军的;民生题材,更深入到社会最底层,有写讨饭乞食的;在文化生活方面,除了仍有许多为《读书图》《填词图》而题的作品外,自王鹏运、朱祖谋开校词风气之后,《校词图》几乎又代替了《填词图》,于是又出现很多题《校词图》的词、曲,如吴昌硕为朱祖谋画了《校词图》后,先后为之题词的作品就有冯煦的《霜花腴》、陈曾寿的《清平乐》、况周颐的《还京乐》、林开谟的《水调歌头》、劳乃宣的《醉翁操》等;但是,另一方面也有大量题画词、曲反映的却是官绅士人内心的苦闷、焦躁、彷徨、感伤、愤懑,愁丝万缕,难以名状,有人耽于醇酒妇人唯恐不足,常生闲愁;也有人为谋生路,奔走于权贵之门,备遭冷眼而生怨;有人感于离乱,常怀相思之苦;更有人为家国之恨,按剑而视,拍案而起,投笔从戎,等等。这一切谱成了中国题画诗史上最后一部交响乐章。
在近代题画词、曲中,几乎满眼都是残阳衰柳,满耳都是风声雨声,给人以强烈的压抑之感。这在那些为《感旧图》而题的词中,表现尤为明显,如王鹏运的《绮寮怨·忍庵为题春明感旧图,依调约沤尹重作》:
瞥眼秋云何在?倚风心暗惊。更短角、诉尽边愁,平芜渺,泪接孤城。当时花前俊约,空回首、夜笛飞恨。感梦华、影事依依,红牙按、旧曲谁共听。对镜自伤瘦生。夷歌数起,翻怜醉魄骑鲸。暮色零星,剩山意、向人青。凄凉袖中诗卷,尚偎影,共疏灯。愁怀倦醒、阑干旧凭处,尘正凝。
词人看到旧日同友人吟咏处一派荒凉,不胜沧桑之感。同时期,郑文焯的一些题画词也多描写衰飒景物,笼罩着浓重的哀伤气氛。此外,为人物、山水类绘画的题词中,也同样会常常听到词人的唏嘘声。但是,同是抒写愁怀的词,其愁因却各有不同,如夏孙桐的《瑞鹤仙·王半塘春明感旧图》是“芳韶暗惜”,感叹“鬓丝催白”;张景祁的《金缕曲·茶庵属题把酒问天图》,是为不遇时而兴叹:“甚终古、才人不偶”;张鸣珂的《齐天乐·姚桂生以令兄竹生所作〈旅雁图索题〉》则是写“影落江湖,书传关塞”的羁旅之苦;周之琦的《沁园春·题亡室沈淑人遗照》“描出伤心”,写怀人之“空思”等。在题画散曲中,写感伤主题的作品更多,如高继珩的套数《[南仙吕入双调步步娇]题意兰女史关山蹇驴图》写道:“一望黏天衰草,替征夫怨妇,种就愁苗”,“唉,只可怜万斛牢愁,倒亏你者个蹇驴儿驮得了”;秦云的套数《[南仙吕醉扶归]自题花月填词图》也是“断肠花月闲凭吊,把锦囊收拾凄凉调”,“写就千阕伤心花闲稿”;范驹的套数《[南黄钟画眉序]为芥原先生题桂影图》也写得“云僝雨僽”,“地老天荒,山遥水悠”。而反映文人、士女受压抑最为典型的两首词是吴藻的《金缕曲·饮酒读骚图》和金和的《洞仙歌·题桐城许叔平奉恩三生梦悟图》。先看前词:
闷欲呼天说。问苍苍、生人在世,忍偏磨灭?从古难消豪士气,也只书空咄咄。正自检、断肠诗阅。看到伤心翻失笑,笑公然愁是吾家物。都并入,笔端结。英雄儿女原无别。叹千秋、收场一例,泪皆成血。待把柔情轻放下,不唱柳边风月。且整顿、铜琶铁拨。读罢《离骚》还酌酒,向大江东去歌残阕。声早遏,碧云裂。
这是一首自题画词。词人在作《饮酒读骚图》时,故意将自己的形象画为身着男儿装,以寓恨不“速变男儿”之意。在封建社会,女子的痛苦是社会痛苦的总和。女子的呼声是她们对社会压抑的一种抗争。相反,金和的词却大呼:“须眉何用处?我再升天,罚变双鬟女身可。金屋也无多,但倾城绝代佳人、是真个。纵碧玉寒门有人怜,更莫作男儿、今生似我。”吴藻以女子而欲变须眉,以求从精神的牢笼中得到解脱;金和是男儿却愿罚变“女身”,以求来生莫受才士落魄之苦和处世之艰。阴阳错位,看似心理变态,实乃痛苦至极的大呻吟、大宣泄。“一种时代之沉沉压抑已激化起比痛不欲生更为痛苦的感知,相比之下,历代‘红颜青衫,薄命相怜’的意象显然要温馨得多,此间已无细微暖色,冰寒铁硬的冷色调凝结心底,能不令人悚然”[93]。但是,在这类抒发苦闷、不平、愤懑和感伤情绪的题画词、曲中,最能打动人的却是词、曲家们对国家命运和离乱中人民的苦难忧心如焚。诸如黄燮清在《高阳台·孙懽伯大令熹以其先人子和先生义钧所绘〈吴门清荫禅院延秋雅集图〉遗卷索题》中“叹江山半壁,地棘天荆”;王寿庭的《金缕曲·柳如是小像》在叹惋“半野堂空秋藓合,剩丹青、流落天涯久”之后,发出“国家恨,渐忘否”的呼告;杜文澜的《忆旧游·题鲍间梅西湖感旧图》面对“烽火连三月”的现实,“故乡几回飞梦”,因而“怕戍角吹寒”等。试看江开的《渡江云·题董啸庵孝廉〈焦山望海图〉,时英夷犯顺,镇江失守》:
海门空阔处,浮青一点,关锁六朝秋。大江淘日夜,烟飞云敛,砥柱在中流。芳树里,楼台金碧,列圣旧曾游。新愁。云颓铁瓮,月涌戈船,竟扬帆直走。最苦是,中泠泉水,浪饮夷酋。当年瘗鹤今如在,恐仙禽、哀唳难收。东望去,高歌与子同仇。
焦山,位于“海门空阔处”,不仅战略位置重要,而且具有优美的自然景观和人文环境。然而如今“云颓铁瓮”,帝国主义的军舰竟趁着月色“扬帆直走”,肆无忌惮!但是最为悲苦的是甘洌醇美的中泠泉水也竟然让夷酋饮用。看到这情景,假如瘗鹤碑下那只仙鹤有知也会哀鸣不已。词人以物喻人,充分表达了对帝国主义的野蛮行径的无比愤慨和对民族命运的深深忧虑。但是词人并不失望,词的最后高唱“与子同仇”,表示自己愿同广大抗英志士一道,为打击侵略者,收复失地,为保卫祖国而战。这是爱国者的共同心声,具有很强的现实性和感召力。再看邓嘉缜的《水龙吟·题张翰伯恒春〈片石图〉并序》:
赤嵌陆沉,岁在乙未。金戈方耀,玉斧已画。城廓人民,幻若鲛市。睠焉东顾,悽其邈矣。实则铜山腾响,应在洛锺;李树之僵,缘代桃齧。天实为之,谓之何哉?原唱伊郁善感,窅然以深。达者若此,矧在局中乎?喓喓之细,振羽鸣臆,不足云和。
几年东海尘生,刚留云根一片。潮痕低沁,苔斑凹渍,画情无限。斥卤桑麻,青红楼阁,算伊曾见。对乌皮棐几,殷勤试问,能言否?头须点。似笑翩翾精卫,不思量、浪高风远。推襟送抱,才温又冷,将抛还恋。何处补天,共谁斫地?江流难转。恰闲身抽得,嶒崚无恙,且依吟砚。
这首词写于1895年。这一年日军分两路向威海南部炮台抄袭,很快占领威海卫城后又攻击北洋舰队。北洋舰队提督丁汝昌等虽经奋力抵抗,但终告失败,先后自杀殉国,北洋舰队全军覆灭。4月17日,李鸿章与日本签订了屈辱的《马关条约》。此后,俄、德、法等国也趁火打劫,大肆瓜分中国。词人有感于“赤嵌陆沉”而“振羽鸣臆”。词中虽无奈“江流难转”,只能“且依吟砚”,不免感伤,但所发出的“何处补天,共谁斫地”的呼唤,却是苦难中人民的共同声音。在这些爱国题画词、曲中,陈栩的散曲《[南南吕一江风]题沧海一粟生乘风破浪图》无疑是最震撼人心的代表作:
[南南吕一江风]莽乾坤,到处黄尘滚,搔首天难问。警辽东,烽火连天,陡起鱼龙阵。风涛拥海门,风涛拥海门,噪中原革命军,问何人砥柱在中流定?
[前腔]辟荆榛,世路崎岖岔,大器在名山隐。好男儿,躭误儒巾,岁月归虚牝。俺雄心空自扪,俺雄心空自扪,待乘桴浮海滨,耳边厢当不得铜鼙震。
[前腔]列强邻,虎视眈眈,认把弱肉供鸱吻。有几辈,断发文身,涎脸向人丛混。竞夸张学术新,竞夸张学术新,去名场鹿鹿奔,说聪明毕竟依然蠢。
[前腔]叩天阍,热血如虹喷,唤起那鱼龙问。问江河,日下滔滔,何日风波定?罡风吹断魂,罡风吹断魂,哭号嘈黄帝孙,好头颅那禁得钢刀刎!
[三仙桥]足根立定,把一帆风趁。拼将热泪,付与寒潮氽。正长空一抹地卷秋云,听鸣鸡向晨。俺起舞学刘琨,发长啸,山川震。说什么靠齿依唇,君不见五印度共三韩,早一似汉阳诸姓!论霸楚,说强秦,今日里更十分残忍。
[其二]泛中流,只觉得天风吹鬓,有海气四边摧紧。俺不是乘槎去,探黄河尽处星辰。俺则愿绕遍环球,拓眼界,抒胸悃。蓦纷纷,幻层楼是空中吹蜃。蓬山陡近,乘长风直欲到天门。回头烟水昏,笑几辈虫虫蠢蠢。夸勇力,养和贲,述道德尧和舜。镇日价乱昏昏,只落得是一场胡诨。
[其三]算则漂流此身,倘做得牺牲何恨!奈尘海茫茫,风潮吹又紧。那些个绅共搢,握斗大的黄金印。拥铜山不患贫,享自由威福,把脂膏刮尽。怎说好朝纲,凭伊整顿?大树豢猢狲,心与口自相矛盾。争能够水掬银潢,取若辈的心肝来淘净。
[尾声]俺这里发悲歌,倩长风相引,去向那海角招回中国魂。仗一幅蒲帆,旋转了天人运。
在这套散曲中,曲家想到“烽火连天”的辽东和风涛涌起的海门,看到“列强邻,虎视眈眈,认把弱肉供鸱吻”,他感到“好男儿,耽误儒巾”,于是“雄心空自扪”。但是当此国家危亡之际,“有几辈”却“竞夸张学术新,去名场鹿鹿奔”。特别是“那些个绅共搢,握斗大的黄金印。拥铜山不患贫,享自由威福,把脂膏刮尽。怎说好朝纲,凭伊整顿”。这一切令作者怒火中烧,“热血如虹喷”。他“问江河,日下滔滔,何日风波定”。面对《乘风破浪图》,曲家并不愿“乘槎去”,因为“耳边厢当不得铜鼙震”,而是想“绕遍环球,拓眼界,抒胸悃”,寻求救国之路。曲的[尾声]发出了“去向那海角招回中国魂”的时代吼声。此曲激情澎湃,痛快淋漓,其指斥国内外之丑类如利剑直刺喉颈,其爱国之热情如火山喷薄而出,不可扼制。
以诗词名世的题画词、曲家
这类题画作家,绝大多数不能作画,而是以诗词名世。他们中的多数写过一定数量的题画词,也有少量有题画曲存世。这些作家主要有姚椿、黄夑清、金和、李慈铭、谭献、冯煦、王鹏运、郑文焯、文廷式、朱祖谋、夏孙桐、况周颐、梁鼎芬等。
姚椿(1777—1853),字子寿,又字梦穀,号春木,一号鲁亭,江苏娄县(今上海松江)人。他10岁通声律,随父宦蜀,并游历诸行省。曾以国子监监生应顺天乡试,才名噪京师。道光元年(1821)举“孝廉方正”,固辞不就。一生历主河南夷山、湖北荆南等书院,造就人才甚众。工诗词,其词以清豪称,想象驰骋,意多感慨。有《通艺阁诗录》《洒雪词》等。
姚椿的题画词以《沁园春·赵子昂〈相马图〉》《满江红·陈其年〈填词图〉》为代表作。试看前词:
落日将沉,素练风霜,英姿飒然。是骨带铜声,常消古雪;耳批竹色,直凑孤烟。肥马开元,当年韩幹,画肉徒为杜甫怜。雄心在,有将军绝漠,壮士临边。问君伏枥何年?指衰草、牛羊敕勒川。叹空馀咆勃,遥嘶榆塞;几时兀硉,再渡桑乾。旧日龙孙,而今老矣,回首西来万里天。谁惆怅,付鸥波亭子,秋水娟娟。
这首词虽然是表现良马不得其用的常见主题,但词人将自己的身世之感赋予骏骥,绝非文学史上一般文人不遇时的空叹可比。姚椿,自幼聪慧,才华名动一时,但在科举中却屡试不售,心中之不平可想而知。因此,便借宝马不能效命疆场而抒发自己壮志难酬之苦闷,感情深沉而激越,但在豪壮中又透出几分悲凉。后一首《满江红》也与此词同调:“青兕前身,数千古,词人几个?有如此悲歌慷慨,风流江左。铁拨铜雷大使,长头大鼻陈惊座。问当筵、拓戟怎雄心,家山破。钩党事,清流祸;词科举,兴朝佐。叹盛衰门户,刹时电火。红板已随云影化,素缣尚怕风尘涴。怅山花山鸟更无人,归来些。”自康熙年间广东著名诗画僧大汕为词坛巨擘陈维嵩(字其年)画了一幅填词图后,为此图题诗填词者不可胜数,但大多无非写文人填词之雅兴,有的甚至热衷描写图中“姬人吹玉箫倚曲”,而像这首词侧重写陈家门户盛衰、国家兴亡,则较为少见。词中通过图中景物之变化、物是人非之描写,寄寓了词人深深的沧桑之感。
黄燮清(1805—1864),原名宪清,字韵珊,又字韵甫,自号吟香诗舫主人等,浙江海盐人。少贫,游幕四方,曾入王有龄杭州幕。道光十五年(1835)举人,六应会试不第,充实录馆誊录,用为湖北令,称病不赴任。筑倚晴楼,赋诗度曲于其中,以诗、词、曲、赋擅名,诗近李商隐,词属浙派。于词造诣颇深,不仅《国朝词综续编》禆益词史,而且所作词也流美新转,别具一格。尤擅以平易语写曲深心臆,笔致敏捷而不浮滑。有《倚晴楼诗余》《倚晴楼诗集》《倚晴楼七种曲》等。其所作题画诗不多,以《画鹰》为代表作,其诗是:“素壁飒寒气,萧萧枯树风。大荒秋郁勃,平野月沉雄。肃杀乘秋令,精神出化工。兔狐犹未尽,孤负羽毛丰。”此诗意境开阔,气势雄浑,不仅表达了诗人欲杀尽世间“兔狐”之决心,而且流露出自己壮志未酬之怅惘。其题画词多有佳作,如《念奴娇·题查青华人渶〈龙灵石图〉》《湘江静·题〈手挥目送图〉》《浪淘沙·题葛民〈花楼风月图〉》《水龙吟·题沈晓沧年丈炳垣〈月夜渡海卷〉》《忆旧游·题叶润臣侍读名澧〈客舟听雨图〉》等。试看《水龙吟·沈晓沧年丈炳垣〈月夜渡海卷〉》:
阵云冷压艨艟,片帆如叶烟涛里。忧时感遇,临流慷慨,素娥知未?潮打御袍,雷轰战鼓,睡龙惊起。但浩歌击楫,问天不语,无人会,苍茫意。将帅星辰有几?闪磷芒、欃枪犹指。酒酣烛炧,望空搔首,壮心不已。柱倚南天,剑横北斗,男儿谁是?待扶桑日出,余腥断瘴,借银河洗。
词中有注:“时方筹办夷务。”由此可知此词当作于鸦片战争时期。词人见图画,仿佛看到了当年海上抗击英军的硝烟。但是这场战争却以失败告终,并签订许多屈辱的条约。“问天不语,无人会,苍茫意”,写出词人的无限感慨。面对“将帅星辰有几”的危局,词人仍“壮心不已”,欲借银河之水,洗去“余腥断瘴”,表现了他炽烈的爱国之情。另一首《忆旧游·题叶润臣侍读名澧〈客舟听雨图〉》,既叙友情,也写时乱,既抒羁愁,也伤国难,词调苍凉,余韵悠悠。
金和(1818—1885),字弓叔,一字亚匏,别号湖上老渔,上元(今江苏南京)人。系吴敬梓外曾孙。太平天国军攻占南京后,曾阴谋作清军内应,不济,脱逃。晚年游幕于广州等地,穷愁困顿而终。金和以诗名于近世,其诗长于尖刻讽刺,似受《儒林外史》影响。梁启超以与黄遵宪、康有为并举,称为大家,又单与黄遵宪并举为晚清两大家。但近数十年来,因其诗多诋骂太平军,而多受抨击。他虽不以词名世,但其词平易中见奇警,苦语不涩,情语不熟,愤懑语不衰飒,笔致跳荡,一去依傍,诚无“晚近”之弊[94]。有《秋蟪吟馆诗》《来云阁词钞》等。其题画诗以《题绩溪方石湖钟按剑图》较为著名,其诗是:
丈夫按剑未一言,怒已有声到牙齿。世无血性雌男儿,抢地自知罪当死。回头大笑不屑杀,若辈人间鸡犬耳。佞臣舌与贪臣头,乃欲上书奏天子。时乎未来且饮酒,君少而狂气如此。只今白发渐星星,早已中年杂悲喜。乡里庸奴俳谑之,谁信酣歌旧燕市。摩挲此剑复何用,铁锈成花锋钝矣。我生虽后君十年,绮岁才名去如水。弃书敢说侠肠热,红尘谁为刺穷鬼。见君此图欲一鸣,如今吴越兵方起。封侯骨相倘无种,更与君摩沧海垒。
这首诗塑造了一个无所畏惧、独立于天地间的男儿形象,既透出一股豪宕之气,又杂以些许的悲凉,但诗人的忠君封侯的观念不免陈腐。这种强制性的理念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诗的感染力。不过此诗对比强烈,起伏有致,堪称金和诗中上乘之作。他的另一首《题李小池环游地球图》写李小池赴美作环球游的所见所感,不仅以自己的亲身经历证明“地圆”之理,而且其中的新奇发现,也使人大开眼界。在中国题画诗发展史上,这是一首不多见的长篇五言古体诗。
金和的题画词也有佳作,除前文提到的《洞仙歌·题桐城许叔平奉恩三生梦悟图》外,其《金缕曲·题长洲孙月坡麟趾〈乞食图〉》也很有特点:
尚有闻钟处。算男儿、加餐无恙,添些寒趣。几辈臣饥真欲死,又抱伤心谁语?况沧海、茫茫前路。只要随身瓶钵好,那箫声不用横吹去。赏音少,日迟暮。年来恩怨应难数。尽旁人、恶声呵止,看同尘土。最是朱门留客日,受尽薄嘲轻怒。便冷炙、残杯更苦。我亦天涯同病者,为先生老泪先成雨。赤松子,在何许?
这首词大约作于词人晚年。词人在饱尝世态炎凉之后,看了孙月坡的《乞食图》后,身感同受,不禁老泪如雨。词中说:“最是朱门留客日,受尽薄嘲轻怒。便冷炙、残杯更苦。”当是词人自己飘泊生涯的真实写照。“赏音少,日迟暮”,也是他发自肺腑的不遇时感叹。词人在现实中找不到出路时,幻想能从赤松子作神仙游,也不可得。这该是多么可哀啊!
李慈铭(1830—1894),初名模,字式侯,后更今名,字伯,号纯客,室名越缦堂,人称越缦老人,会稽(今浙江绍兴)人。光绪六年(1880)进士,补山西道监察御史。李慈铭为学人,著作甚丰。擅诗词,均属浙派风格,而词颇见风骨。从其自题画诗词可知,也能画。有《杏花香雪斋诗》《霞川花隐词》《越缦堂日记》等。
他的题画诗多为山水画而题,意境清幽,风格恬淡,如《题季弟数年前所寄山水小幅》:
一角清秋小笔山,荒寒野渡古林间。雁行已断斜阳暮,犹系孤舟待我还。
此诗以简笔应题目,用典而不留痕迹,颇为巧妙。《礼记·王制》:“父之齿随行,兄之齿雁行,朋友不相逾。”谓兄弟出行,兄在前,弟在后,后遂以“雁行”为兄弟之称。诗人见斜阳中雁行而生情,其思弟之情不言而喻。李慈铭的题画诗也有慷慨激昂者,他为《太华冲雪图》所题的两首诗,均有豪宕之气,其《再为岘樵题秦宜亭所画太华冲雪第二图》说:“河湟烽火断右臂,单车亟驰扼贼冲。书生报国当在此,探奇览胜奚称雄?氛祲廓尽岳色见,岷峨万里青蒙蒙。”这与前诗风格迥异。
李慈铭所作题画词较多,也更见功力,如《鹧鸪天·王菽畦观察山阴道上图》四首,按春、夏、秋、冬四季写“应接不暇”的山阴道上景致,不仅特点突出,而且描绘生动,佳联迭出,如“茶烟杨柳千家雨,燕子桃花十日晴”;“乱蝉古木多藏寺,曲水修篁半结楼”;“白蘋风细分渔火,红楼烟疏飐酒旗”等,既有意蕴,又对仗工严。另一首《双双燕·自题“秋江菱榜晚霞时”图意》,写男女之情爱,以景托情,婉转缠绵,风格纤弱。其词是:“渗金艇子,趁青幔风前,载愁容与。山光鬓影,同斗镜中眉妩。才听柔声雁橹。已渐入、菱歌深处。多情晼晚红霞,半带寒烟汀渚。延伫,蘅皋日暮。托浅浅微波,暗通心愫。沅江香歇,来共水荭花语。消得斜阳几度。又撩乱、天边孤鹜。何时约定红阑,看足五湖风雨。”他的题画词,也有另一种风格的作品,如《贺新郎·为伯寅侍郎题罗两峰〈当场出丑图〉》:
图中为毛延寿丑脚十人,皆元人院本中事也。
展卷呼之起。便迎人、低眉柔骨,百般神似。不分丹青神妙笔,变相都成非是。算鬼趣、直穷到此。袍笏当场宜活现,奈破衫、多半妆穷子。真与假,有谁记?笔头粉墨谈何易。要包罗、太行三峡,眼中心底。莫道当前真出丑,占尽人间头地。且漫问、王侯饿隶。衮衮相逢皆此辈,只笑啼、暂戴猴冠耳。谁竟识,真羞耻!
这首词借元代院本中画工毛延寿因王嫱(昭君)未赂而故意不画其真容,后当场出丑的故事,嘲讽“衮衮相逢皆此辈”的社会现实,笔锋辛辣而尖锐。不过,在李慈铭的题画词中这样的作品毕竟较少,多数词作都是写闲适的田园生活,风格婉约,其代表作还有《百字令·乞胡石查户部画〈湖塘村居图〉》《贺新郎·题云门〈茗花春雨楼填词图〉》等。
谭献(1832—1901),初名廷献,字涤生,更字仲修,号复堂,仁和(今浙江杭州)人。历任安徽歙县、全椒、合肥等县知县,后归隐,潜心著述。晚年应张之洞聘主湖北经心书院。其学为一时物望所归,章太炎早年曾受业其门。其于词尤称一代宗师,影响深远,为张惠言、周济之后“常州派”之护法者。叶恭绰在《广箧中词》卷二评论说:“仲修先生承常州派之绪,力尊词体,上溯风骚,词之门庭,缘是益廓,遂开三十年之风尚。”但其词“专讲比兴寄托,意象语辞力求古式,恪遵前人范型,于是不免类型化,情清淡而意晦隐”[95]。有《复堂诗》十一卷、《复堂词》三卷,刊入《复堂类集》。
谭献喜为绘画题诗填词,其题画词每有感怀之语,悲凉之意,如《西河·用美成金陵词韵,题甘剑侯〈江上春归图〉》:
江上地,长亭草树犹记。梦回故国渺乡心,断鸿唤起。万方一概听笳声,烟波来去无际。耿长剑,何处倚?杨枝渡口船系。乌衣巷畔有春风,晚芦故垒。倒吹泪点上征衣,知他江水淮水?女墙夜月过小市,照飞蓬、归来千里。往事几回尘世,只龙蟠虎踞,山形依旧,还枕滔滔寒流里。
此词由《江上春归图》引起回首往事,写春归而又言“归来千里”,只能“梦回故国”。词中说“万方一概听笳声”,当指外敌入侵,战乱频仍。而词人空怀壮志,长剑无处倚。抚今追昔,似有无限感慨,词调较为低沉苍凉。在谋篇命意上,曲折深婉,有清真词之遗风。另一首《摸鱼儿·用稼轩韵自题〈复堂填词图〉》与此词也有相近之意境与风格:
唱潇潇、渭城朝雨,轻尘多少飞去。短衣匹马天涯客,遥见乱山无数。留不住,又只恐飘零,长剑悲歧路。旧时笑语。待寄与知心,被风吹断,晓梦托萍絮。瑶琴上,曲调金徽早误。深宫人复谁妒?一弦一柱华年赋,但有别情吟诉。鸲鹆舞,已草草青春,红袖归黄土。斜阳太苦。独自上高楼,迷离望眼,不见送君处。
这首词虽注明为“自题《复堂填词图》”,但不一定是作者自作图,而很可能是为别人给自己画的《复堂填词图》再填词。此词的意象较为零乱,写送别而又忆往事,既写自己漂泊之行踪,又感叹“红袖归黄土”;既像是自抒怀抱,又像是化用辛弃疾《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中某些意绪。但长剑无倚,“有别情吟诉”,感情酸楚悲凉,却与前词有相似之处。
谭献的题画诗也常写荒寒之意境,如《题陈蓝洲画》《顾子朋〈寒林独步图〉》等。
冯煦(1843—1927),字梦华,号高庵,晚号蒿叟、蒿隐,江苏金坛人。光绪十二年(1886)进士,授编修,官至安徽巡抚。后忤满洲权贵,罢归。入民国,受命督办江淮账务。冯煦为近代著名词家,其选评之著影响甚巨。《小三吾亭词话》卷四说:“金坛冯梦华中丞煦,早饮香名,填词大手。”谭献在《復堂日记》中评价说:“阅丹徒冯煦梦华《蒙香室词》,趋向在清真、梦窗,门径甚正,心思甚邃,得涩意。”有《蒙香室词》和《宋六十一家词选》《蒿庵词话》等。
冯煦所作题画词较多,其风格也近吴文英,如《征招·题〈空帏鉴月图〉同潄泉赋》:
酒醒香断眠还起,依依那时怀抱。素魄尚笼烟,奈修箫人杳。倚寒灯晕小。算虚幌、泪痕犹照。独下闲阶,满身梧影,絮虫声悄。换了。一分秋,凄凉意,纷如乱云难扫。幽梦已无凭,又疏星沉晓。暗尘惊渐老。怕孤馆、不禁重到。碧天峭、过尽南鸿,问寄愁多少!
此词所写似应画意,但词人思绪纷然,感慨良多。他深夜无眠,听“絮虫声悄”,是依依怀抱,是秋意凄凉,还是“暗尘”带来的愁烦,这一切都付之“过尽南鸿”。意象蒙眬,心思邃远。另有《清波引·〈盟心古井图〉同潄泉各赋半阕》《西河·题建侯〈江上春归图〉,用美成韵》也与此词有相同之意境。而另一首《百字令·题黄豪伯〈印度辨方图〉》却有新意:
云横西极,自经驮白马,杳无游屐。沙度绳行三万里,厉我摩秋健翮。祇树千盘,恒河一线,放眼乾坤窄。使星宵朗,侏罗拜前席。闻道卫藏传烽,纷争蛮触,谁展筹边策。玉斧分畺知许事,一笑风前岸帻。倚剑空同,乘查博望,回首成陈迹。须弥芥子,新图争忍重译!
这首词上阕回首大唐玄奘不远万里赴印度取经之往事,那时国势强盛,“侏罗拜前席”;下阕写如今烽火连年,“纷争蛮触”,词人忧念国事,不知“谁展筹边策”,而“倚剑空同,乘查博望,回首成陈迹”。此词虽然也不无“涩意”,但其爱国之心却较为明显。其意调倒很像南宋末年王沂孙抒写故国之思的《眉妩》(渐新痕悬柳)。
王鹏运(1848—1904),字佑霞,一作幼霞,号半塘,祖籍绍兴(今属浙江),其先人宦游广西,遂著为籍临桂(今广西桂林)。历官内阁侍读、监察御史、礼科给事中。其词密而不涩,健朗中透清苍气,感慨深沉,气骨挺劲。叶恭绰在《广箧中词》中对其评价说:“清季能为东坡、片玉、碧山之词者,吾于先生无间矣焉。”其题画名篇是《浣溪沙·题丁兵备丈画马》:
苜蓿阑干满上林。西风残秣独沉吟。遗台何处是黄金?空阔已无千里志,驰驱枉抱百年心。夕阳山影自萧森。
这首题画马词,不写马之形貌,而是从侧面着笔,描写马的处境,表现马“空阔已无千里志,驰驱枉抱百年心”,从而寄寓对国势衰颓,自己壮志未酬之感慨。此词的构思意境似受宋代龚开《骏骨图》诗的影响,但自出机杼,另有寄意。其特点是善于烘托,渲染气氛,以景结情,首尾呼应。此外,他的《百字令·自题画像》,写自己平生之经历与感慨,也抒发了“心事终左”之遗恨,韵味深厚。
郑文焯(1856—1918),字小坡,号大鹤山人,别号冷红词客,铁岭(今属辽宁)人。官内阁中书。为文最工短简尺牍,兼长书画,尤精音律。作词讲求选辞切律,“体洁旨远,句妍韵美”(俞樾《瘦碧词序》)。为“晚清四大家”之一。其题画词也有旨远韵美之特点,如《祭天神·题〈归鹤图〉为邨翁作》:
叹岁寒、残雪谁堪语。换苍苔、旧步荒江桥上路。西园梦后重寻,剩有闲鸥侣。奈沧江、照影依依,阶前舞。寂寞送、孤云去。漫追惜,仙客归来误。江山在,人物改,一霎成今古。念茫茫、虫沙陈迹,天海风声,独立斜阳,自断凌霄羽。
这首词虽然音韵谐美,但词调苍凉、沉郁。词人通过辽东人丁令威学道后化鹤归来而“城郭如故人民非”的典故,感叹物是人非,抒发了深深的兴废之感。
文廷式(1856—1904),字道希,号云阁,晚号纯常子,萍乡(今属江西)人。光绪十六年(1895),一甲二名进士及第,授翰林院编修,后擢翰林院侍读学士。因反对中日和议,支持变法维新而被革职。其词自抒胸臆,格随情迁,极富时代感,豪迈劲健,独张一帜。有《纯常子语》等数十种,词别集名《云起轩词》。最能体现其词风的题画词是《摸鱼儿·为黄仲弢题吴彩鸾〈骑虎图〉》。其词是:“倚苍岩、翠藤无路,琅玕芝草谁问。天风忽振疏林外,睹此烟雾鬟鬓。斜日冷,倩白虎从容、远上匡庐顶。松花满径。看银汉回波,石梁飞瀑,一啸万山应。吾家事,千古风流仙境。何人摹入金粉。箫声可似秦楼凤,甲帐瑶台偕隐。环佩整。羡儿女情痴,也有神仙分。清贫自哂。买十幅云笺,唤谁彩笔,重写唐韵。”此词由观《骑虎图》生感,既抒豪壮之气,又透出悲凉之感。词风苍劲,郁勃凄清。
朱祖谋(1857—1931),原名孝臧,字古微,号邨,归安(今浙江湖州)人。光绪九年(1883)进士,改庶吉士,授翰林院编修,屡擢至侍讲学士、礼部侍郎。后出任广东学政,因与总督不和,引疾辞归,退隐沪、苏间。先以诗名世,后结交王鹏运,弃而专为词,终成一代宗匠。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评其词说:“近人词如复堂词之深婉,邨词之隐秀,皆在半塘老人上。”有《邨词》等。
朱祖谋所作题画词虽不多,但每有佳作。主要有《燕山亭·寄题郑叔问〈蓟门秋柳图〉》《绮寮怨·为半塘翁题〈春明感旧图〉》《虞美人·题任颐〈临窗观梅图〉》等。试看后词:
黄昏笛里梅风起,蔓草罗裙地。满阑红萼总宜簪,不道尊前销减去年心。何郎词笔垂垂老,坐被花成恼。月寒江路唤真真,一缕清愁犹著故枝春。
此词不仅写画梅之形貌、风神,而且写观梅女子之心态、神情,并由画面女子写到词人自己,将画面景象与自我情思相结合,词意、画境迭现,虚实相济,笔法空灵。既抒写自己垂老之清愁,又带来勃勃春之消息。哀而不伤,词意深婉,有吴梦窗之风致。
夏孙桐(1857—1941),字闰枝,号闰庵,江阴(今属江苏)人。光绪十八年(1892)进士,授编修,与修国史会典。两充会试同考官。其词清深雅饬,取尚南宋,然能不涩,不枵。有《悔龛词》等。其一生所作题画词较多,《瑞鹤仙·王半塘〈春明感旧图〉》《玲珑四犯·题顾太清画杏花》《望江南·题〈鹊喜图〉》十二首等较有特点,特别是后十二首词“分隶十二月赋之”,写作者十岁前儿时之生活,颇有情趣。
况周颐(1859—1926),原名周仪,字夔笙,别号玉梅词人,晚号蕙风词隐,临桂(今广西桂林)人。光绪五年(1879)举人,官内阁中书。他主要以词为业,致力五十年。所作《词话》,朱祖谋推为绝作。王国维谓“蕙风词小令似叔原,长调亦在清真、梅溪间,而沉痛过之”(《人间词话》)。叶恭绰评其词“寄兴渊微,沉思独往,足称巨匠”。世称其为“晚清四大家”或“清季四大词人”之一。有《蕙风词》《蕙风词话》等。其题画词的代表作为《金缕曲·题东轩老人山水画册,老人一号寐叟》:
遗恨横苍翠。算年时、多情海日,见人憔悴。满目江山残金粉,叟也何尝能寐?丘壑是、填胸垒块。叠嶂层峦空回合,甚兰根、欲著浑无地。知渲染,费清泪。静观无那东轩寄。俯茫茫、同昏八表,涛惊云诡。陵谷迁流十年梦,并作无声诗史。聊付托、迂倪颠米。兜率海山堪盘礴,莫骖鸾、回首人间世。墨黯淡,剡溪纸。
词人感叹“满目江山残金粉”,“甚兰根、欲著浑无地”,感情颇为复杂,既有清遗老的兴废之感伤,又有为世事“涛惊云诡”、山河破碎而忧虑。他还有一首《莺啼序·题王定甫〈师媭砧课诵图〉并序》,也感叹“山河、风景而今异”,是近代题画词中最长的一首慢词。
梁鼎芬(1859—1920),字伯烈,更字星海,号节庵,广东番禺人。光绪六年(1880)进士,改庶吉士,授翰林院编修。中法战争时,因疏劾李鸿章,降五级调用。张之洞督广东,聘主广雅书院,参幕府事,是洋务派中坚人物。与康有为、梁启超主张相左,以至诋诽。后历任直隶州知州、汉阳知府、湖北按察使等。清亡后,曾参与张勋复辟。工诗擅词。其词辞婉笔曲,多言外意。有《节庵先生遗诗》六卷、续一卷,《欸红楼词》等。
梁鼎芬题画词的代表作是《貂裘换酒》:
甲午十月来白下,雪后同纪悔轩、杨钝叔、沈陶宦游莫愁湖。风景凄冷,枨触万端,陶宦归作图纪事,因制此解。
对此茫茫甚。叹清游、一回湖上,一回呜喑。杨柳萧疏芙蓉尽,但见远山如枕。有小艇、撑烟微浸。菜把生涯谁能及?唤芦中、恐触轻鸥寝。知意者,纪、杨、沈。丈夫不到黄龙饮,看纷纷、是何鸡狗,旁观已审。莽莽乾坤滔滔水,江上愁心难禁。又苔气、暗吹衣衽。半角斜阳好亭馆,莫倾残栋桷无人任。归更恋,泪还渗。
这首词作于甲午(1894)十月。这一年8月1日爆发了中日甲午战争,清海军节节败退,最后不得不于次年4月签订可耻的《马关条约》。词人于此时游南京的莫愁湖,自然会“枨触万端”。词中既表达了要畅饮黄龙之壮志,又英雄气短,面对“莽莽乾坤滔滔水”,悲从中来。此词与他的《菩萨蛮·和叶南雪丈》十首,同为揭时弊、伤外侮之力作。如果说这首词尚有几分豪气的话,那么他的《摸鱼儿·题缪艺风〈耦耕图〉》,则似乎已心灰意冷,甘愿老死江湖:“叹从来、登朝叠叠,几人蓑笠终老?开畦分水真闲适,朝晚雨晴俱好。长指爪,合击酒挥镰、陋彼侏儒饱。发犹未皓。趁舂汲余光,料量千古,风味似三泖。人间世,且与流连芳草,不须重问怀抱。野菭生遍青瑶局,灵药驻颜难保,携栲栳。算托命清奇、并影斜阳道。如何除扫?笑叱犊田间,呼鱼小涘,输我十年早。”他的另一首《蝶恋花·题荷花画幅》也反映了词人无可奈何的心绪:
又是阑干惆怅处,酒醉初醒,醒后还重醉。此意问花娇不语,日斜肠断横塘路。多感词人心太苦,侬自摧残,岂被西风误?昨夜月明今夜雨,浮生那得常如故!
这首词所写虽然都是常见之景和常抒之情,但词人与荷花的对话也颇有情致:一方面,自抒怀抱,“心太苦”;另一方面,又为荷花的被摧残而不解和不平。最后又互相宽慰:“浮生那得常如故。”此词词调疏朗,似与前词之“风味”不同。此外,词人所题之“荷花画幅”并未注明画者,当是自画之作。另有《菩萨蛮·画菊》也未注明画者。由此可推断梁鼎芬也能绘画。
词、曲、画兼擅的题画名家
近代的题画词、曲作家很多,较为知名的大致可分为三类:一为词或曲与画兼擅者;二为虽不能画,但擅写题画词、曲者;三为以擅度曲称著者。其中第一类题画作家主要有汤贻汾、周之琦、姚燮、谢玉岑等。
汤贻汾,这位武将出身的画家,除有题画诗问世外,也擅写题画词,其主要代表作有《摸鱼儿·题屠琴坞庶常〈耶溪鱼隐图〉》《贺新郎·题吴仲云振棫〈云磵壮游图〉》《东风齐著力·题〈风雪入关图〉》《玲珑四犯·将之粤东重题〈秋江罢钓〉看子》《七娘子·题内子〈梅窗琴趣〉》等。先看其《贺新郎》:
足茧千层起。叹何为、端居不乐,便成游子。游到乾坤无地处,五岳踏成平地。问可也、游踪能憩。屐坏筇枯抛便得,只黄尘、千斛无从洗。悲欲泣,少年志。图中风景分明记。最销魂、鞭丝帆影,秦山蜀水。趋鲤乘龙全似梦,今日游人老矣。剩几首、伤心游记。楚尾吴头偏又隔,恁教尝、蜑雨蛮烟味。犹未必,壮心已!
这首词写得苍凉悲壮,颇为感人。词人历尽沧桑,感慨殊深。他“服官三十年,家居二十年”,以不得志于上官而归居金陵。此词当作于居家时期。他观画生感,慨述自己平生行踪,跋秦山,涉蜀水,足茧千层,战尘满身。而到头来
“趋鲤乘龙全似梦”。他既为“少年志”不获骋而“悲欲泣”,又不甘寂寞,壮心不已。此词用一系列意象写景寄情,境界高远,意气豪宕,真有武将之气概。另一首《东风齐著力》也是写军旅生活:
猎猎关旌,呜呜陇水,此境悲哉!昔年向我,把酒述天涯。今日宁知我到,风兼雪、一骑谁偕。长城外、吟鞭冻折,冰面难揩。肠断白登台。孤负了、雁门四扇长开。几时入也,君又不重来。万里音书断绝,空凝望、白草黄埃。笳声里,君谙滋味,识我情怀。
此词前小序说:“石华尝索写《风雪入关图》,未几而余乃出关,睹景怀人,情思何限,即为补图兼寄此阕。”由此可知这首词是写词人出关后见景而绘图,复为图而题词,既写实景,又抒真情。前首词是侧重写晚年回忆,此词则是写当时关外疆场的所见所感。词人以悲景写悲怀,把自己在“音书断绝”时的思乡念友之情渲染得淋漓尽致。另一首题画词《七娘子》则是写夫妻之情的,情意绵绵,另有一番风致:
泠泠瘦玉纤纤指。深深绣幕悠悠思。画了眉山,烧残心字。百花头上春风至。江南本是春人地。高楼早筑香云里。冰雪聪明,漆胶情意。长共梅花婿。
这首词是词人为妻子董婉贞的《梅窗琴趣图》而题。汤贻汾之妻及三子一女一媳皆能绘事,并善倚声,可谓满门才俊。此词虽是题画之作,但不写画而径写人,不仅描绘了妻子的美好形象,而且刻画了她微妙的心理以及夫妻间的“漆胶情意”。词风婉丽,迥别于前二词之苍凉。
周之琦(1782—1862),字稚圭,号耕樵,一号退庵,河南祥符(今开封)人。嘉庆十三年(1808)进士,由翰林院编修累官至广西巡抚。后以病乞休。擅诗词,为近代著名词人及选评家。其词情真切,意沉慨。晚年遭值战乱,哀生悯世之音转多。从其《朝中措·自题山水小景》看,也能绘画。其现存题画词虽然不多,但也有佳作,如《沁园春·题亡室沈淑人遗照》:
描出伤心,月悴烟憔,回肠恁支。忆香消玉腕,愁停针线;病淹珠唾,怯试枪旗。命薄难留,魂柔易断,当日欢场已早知。良工笔,为传神个里,欲下还迟。离箱粉缟空思。剩倩影、幽房一帧携。看湘兰婀娜,重拈恨蕊;吴绡宛转,未了情丝。缓缓花开,真真酒暖,环珮归来可有期?无眠夜,礼金仙绣像,记否年时?
这首词情意绵绵,低回宛转,把不尽之哀思写得深切感人。无怪有人说其悼亡的“《怀梦词》可步武纳兰”。另有《浣溪纱·题〈溪楼延月图〉》三首,也是悼亡佳作。其词前小序说:“题吴兴奚虚白所藏《溪楼延月图》,汤君雨生笔也。楼为鲍氏故居,厉樊榭征君迎月上于此。”可知这是替厉樊榭悼念亡姬月上而作。由于作者融入自己对亡妻的思念之情,所以也写得十分感人,如第二首词:“玉茗香名识面迟,为谁传出画中诗。白蘋红蓼系人思。翠被可禁虚后夜,疏帘真复见明姿。无因写到返魂时。”
姚夑(1805—1864),字梅伯,号野桥、复庄,别署大梅山民等,浙江镇海人。道光十四年(1834)举人。由誊录即选知县,不赴。以著作授徒终身。学识渊博,著述繁多,于经、史、舆地、道藏、释典以至书画、戏曲无不能且精[96]。尤长于诗词,其诗熔李白、杜甫、白居易、李贺、李商隐于一炉,于清则受黎简之影响。其纪事感时之作,世称诗史。其词属“浙派”,锤炼峭秀。其画以绘梅著称。有《复庄诗问》和《画边琴趣》等四种词共五卷,总称《疏影楼词》等。
姚燮所作题画词较多,风格清逸婉丽,如《桃叶令·自度清商,改七香〈桃花人面图〉》:
天百五,人三五,娟娟花影腻双鬟,渺凝思何许?隔烟村,露出痕;怕黄昏,锁春魂。一丝风,一剪月,一重门。
这首词写“三五”少女在春日里之情态,虽然人物形象若隐若现,但通过景物描写,衬托她的美貌和情思,其人宛在。全词人花相映,情景相融,风格清新而明快。像这样风格的题画词还有《高阳台·题〈溪楼延月图〉》《解连环·题〈砚環图〉》《洞仙歌·横波夫人画兰卷》等,但较此词则多了几分“苦雨凄烟”。他的题画词只有少量感伤时事之作,多写吟咏闲适生活,其中为《填词图》所题词尤多。此外,他还有一套题画散曲《[南南吕针线箱]题韦君绣绿萝高林图》,是“脱尽了闲腔套”的“招隐词”,作者以玩世不恭的态度嬉笑怒骂,其风格与题画诗词大不相同。
谢玉岑(1899—1935),名觐虞,字玉岑,以字行,号孤鸾,江苏常州人。早年从晚清进士钱名山学,以才华横溢为钱氏所赏识,遂许长女素蕖。曾执教于温州中学、上海南洋中学及上海商学院。他工书,善画,尤长于倚声。词名大于书名,书名又大于画名。其诗词可与乡人黄景仁并列,叶恭绰说:“乡彦名应抗两当。”夏承焘认为其词可比纳兰容若。其书法以篆隶为工,所书钟鼎金文,论者认为“可胜缶翁(吴昌硕)”。其画多逸笔,水墨清淡,极疏简之致,张大千誉称文人画“海内当推玉岑第一”。有《谢玉岑诗词书画集》等。
在谢玉岑短暂的一生中,所作诗词不多,仅存诗190首,词112首。其中题画诗89首、题画词18首。其题画诗词或苍凉凄婉,或俊朗清逸,常常洋溢着感时伤怀而欲报效国家的思想,如《酹江月·题吴门许盥孚〈秦淮酹月图〉》:
葱龙王气,剩笼烟一勺,秦淮尚碧。淮水东头霜夜夜,闻有旧时明月。折戟沙沉,倚弓窗废,遗憾姮娥说。女墙红藓,怪禽啼傍吟楫。怜他词客凄凉,酒边吊右,搔首今何夕。丝竹苍生前日事,若个渡江人物?长汉风飚,新亭涕泪,并入悲秋笔。画图一样,金瓯同愿无缺!
这首词当作于日寇入侵、山河破碎之后,词人感于“金陵王气黯然收”,而有“新亭”之叹。作者虽然不免感伤涕下,但词中说“画图一样,金瓯同愿无缺”,也表达他的爱国之情。另一首《摸鱼儿·〈红叶馆填词图〉为钱二南丈赋》也是感怀之作,其下阕说:“春来事,过了匆匆原误。烟迷一夕千树。洛阳枉妒花如锦,都付铜驼尘土。风莫舞,便醉眼能看,残劫何曾住?江南重赋。对戍角寒鸦,几家鞍马,惊系凤凰柱?”这首词与前词当写于同一时期,但所表达的感情更为深沉。词中用晋索靖感叹“铜驼荆棘”之典和庾信写《哀江南赋》之事,不仅暗写国家丧乱后的残破景象,而且抒写了对“大盗移国,金陵瓦解”,“日暮途远,人间何世”(《哀江南赋》中语)现实的愤懑和惨遭蹂躏人民的同情。
谢玉岑的有些写女性情思的题画小词则另有一番风致,试看其《谒金门·题画兰、玉簪》:
风细细,如梦如烟情味。玉作钗梁香结佩,背人初绾髻。何处秋江无际?剩有烛儿窥泪。弄粉调脂都不会,芳馨缄欲寄。
这首词由画兰、玉簪花而拟人,写怀春少女的情态。她对翩然而至的青春,似无思想准备,所以有“如梦如烟情味”。词人通过对两种花的花叶描写,让我们似乎看到了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女那满面羞容和满腹心事,用笔颇为巧妙。另一首《清商怨·题画秋海棠》也有异曲同工之美:“凄馨微动,露脚眩、荡秋魂一半。试掐胭脂,是他红泪染。愁风愁雨合满。护烟绡、晚霞刚展。误了春情,绿肥帘乍卷。”此词是描写微风吹拂的秋海棠的优美的风姿。她俨然又是一位多愁善感的美人,红泪满面,愁思无限。词人运用的拟人化手法,了无痕迹。
谢玉岑的题画诗多为他人画而题,也有佳作,其中以为张大千的画题诗最多,如《寒之友画会读画绝句》二十四首、《题画组诗》十二首、《题大千山水》三首等。在这些诗中,并非都是夸饰别人画的应酬之作,其中既有对现实的关注,也有一定的讽喻意义。如他在《题大千山水》三首其二中说:“斜阳村道柳毵毵,游俊秋风客兴酣;空说太平无恶梦,即今米价贱淮南。”在《题画组诗》其三《题张善子〈长松挂猿图〉》中说:“长松吐翠云舒舒,仙灵来驾白凤车。朱巾赤帻朝帝居,朝三暮四人间愚。”又在其四《题张大千〈拟大涤子画〉》中说:“南朝女儿歌莫愁,南朝天子称无愁。湖风湖水图长留,只放降幡出石头。”以上三诗或写现实米贱伤农,或言历史以古鉴今,都是有感而发。
谢玉岑的爱情题画诗,以《题大千为画〈天长地久图〉》为代表。谢玉岑夫妻青梅竹马,感情非常深厚。妻子钱氏因“生之日,庭中白莲花开”而取名“素蕖”,于是谢玉岑也自号“白菡萏室主”。可惜情深不寿,钱素蕖先于谢玉岑谢世。因妻子葬于菱溪,他便请名画家郑午昌专门画了一幅《菱溪图》,又请张大千画了《天长地久图》。他还为这幅画题了一首七言诗《题大千为画〈天长地久图〉》,诗中说:“风鬟雾鬓夸绝世,玉箫吹断红楼春。还当移棹入银汉,乞取天荒地老身。”此诗表达了诗人对亡妻的深切怀念和要永远与她相依相爱,直到地老天荒的美好愿望。
擅度曲的题画曲家
在这类题画作家中,虽然大多都擅绘事,但情况也有所不同。其中有的诗、词、曲兼擅,有的则专以散曲名世,其共同点是都写过较多或较为著名的题画散曲。他们主要有潘曾莹、许光治、周闲、陈烺、杨恩寿、姚华、陈栩、秦云、卢前、吴梅等。
潘曾莹(1808—1878),字申甫,别字星斋,号红雪词人,吴县(今江苏苏州)人。道光二十一年(1841)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官吏部左侍郎、会试同考官,旋充朝考阅卷大臣。工书善画,尤精品鉴。花卉画初宗徐渭、陈淳,后专工山水,喜作扇头小景。书则初学吴兴,晚学襄阳,尤得其神髓。有《红蕉馆诗钞》《婴武帘栊词》《题画诗》《红雪山房画品》《花间笛谱》等。潘曾莹每画毕,往往喜题诗、词、曲,以升华画意,并伴以小序。其小序多作四言,言简意赅,颇耐玩味,如《[北双调清江引]题白团扇》:
阶前秋海棠一丛,浅妆乍试,楚楚可怜。瘦蝶一双,飞来墙角,因于白团扇上,略染脂痕。替花写影,并拈此调,索蘋香词客和之。
墙边一枝花弄暝,庭院添凄迥。黄昏深闭门,红褪燕支冷。飘来一双蝴蝶影。
这首散曲虽不算题画之上品,但写景明丽,意境清幽,特别是与小序中所描绘之景物相映衬,也颇具情韵。潘曾莹的题画散曲多为花卉画而作,饶有情趣,试看其套数《[南仙侣入双调沉醉东风]题白桃花画帧》中对白桃花的描写:“似佳人懒向妆台傍,偏则是褪了燕支剥粉香,早做尽怯春模样。花影也,细端相;人影也,细端相。”曲家写白桃花亦花亦人,极为形象。另一段形容白桃花之白也很生动:“看斜掠风前白燕忙,更开向江边白鹭乡。尽翻来白雪新腔,尽翻来白雪新腔,只合向白云低傍。浑不是点杨花小砚旁,恰正似亸梨花夜月香。”他还有一首散曲是为李清照的词意画而题,很别致,其曲是《[北双调河西六娘子]写李易安“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词意》:
吴兰雪属写李易安“帘卷西风,人比黄菊瘦”词意。时瓶菊正开,剪烛傅色,觉冷标幽韵,一洗寻常脂粉矣。
凉月低斜玉一钩,谁与诉无限清愁,那人更比秋花瘦。花也不禁秋,人也不禁秋,瑟瑟西风掩画楼。
历代画家将诗或词意绘成画,而自己或他人复为之题诗填词者较多,而像潘曾莹这样为所画的词意画自题散曲者却较少。并且,此曲还贵在将词意画和眼前正开之菊并咏,以花喻人,人花不分。
许光治(1811—1855),字龙华,号羹梅,海宁(今属浙江)人。书画、篆刻,乃至音乐、医药等无不通晓。其词清朗不滑,能不粗率淆于曲;其曲擅得张小山之神理。所著《江山风月谱》,计词一卷、散曲一卷,另有《声画诗》等。其题画词《忆少年·题〈十年磨剑图〉》虽然化用唐代诗人贾岛《剑客》之诗意,但气势更为豪壮,词中说:“恩仇身世,纵横眼界,豪狂心迹。何当倚天外,亘雄虹千尺。”这是有感于“人间不平”而发,情调激越。《全清散曲》存其题画散曲6首,均为小令,萧散清空,与题画词风格不同,如《[北双调折桂令]题桐阴小影图》:“只桐阴消受清华,烟雨帘旌,风露窗纱。在爨心情,孤生韵致,据槁生涯。但招手邀明月清秋坐花,更科头趁凉风溽暑评茶。小隐堪夸,富贵营蝇,名利争蜗。”此曲与另一首《[北正宫塞鸿秋]题人采菊图》一样,都是写曲家淡泊名利的“小隐”生涯。
周闲(1820—1875),字存伯,一字小园,号范湖居士,秀水(今浙江嘉兴)人。曾游幕浙东。“时英夷寇边,磨盾草檄,皆出先生手,一时推为不凡器”[97]。后以军功得六品衔。在任新阳知县时因与大吏不合,挂冠去,隐居吴门。擅古文词,兼精书画。有《范湖草堂词》等。其题画词《临江仙·杜太守文澜〈淝水飞艎图〉》虽然是写历史上的淝水之战,但因词人有过定海御英的浴血经历,把战场写得苍凉而真切,颇有现实感。比起题画词来,其题画散曲更有现实意义。据《全清散曲》统计,周闲共有散曲7首,全是为画而题,并且都是套数。其名篇有《[北仙吕点绛唇]自题花下填词图》《[南商调集贤宾]题许大震蕃抚剑拥艾图》等。在这些散曲中,作者似有满腔激愤不吐不快。曲中说:“血淋淋的倚天长剑,把壮志儿振。”又说:“把三千丈怒发,丝丝秃尽。俺呵尝惯了这穷途滋味永,你呵生平为甚牢骚,气概棱棱?”他好似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手持宝剑要铲除人间的一切不平。他的题画散曲大多有当年在战场上“磨盾草檄”时的激昂慷慨,气势如虹。
陈烺(1822—1903),字叔明,号潜翁,别号云石山人,阳湖(今江苏常州)人。善度曲。有《玉狮堂传奇》等。《全清散曲》存题画散曲7首,均为套数。他的题画散曲多写男女情思,流连光景,文词清丽,饶有风趣。其中具有警世作用的是《[南北双调合套]跨虎图》,其小序说:“何仙舫出所绘《吴彩鸾跨虎图》嘱题,并有自制图说。玩其意若取义于胭脂虎者,虽与图未合,而言足警世,爰广其意,戏填此阕。”曲中说:“霎然间悟一朝,把痴情撇却抛。这火坑里色易凋,恐柔枝难保。饮美酒,醉醕醪。说什么富缠头黄金买笑,说什么逞豪华金屋藏娇;说什么吟白头夫妻到老,说什么坚誓约生死同巢。不过是花空影泡,休误作芝玉兰苕,算到头来自有贞淫报。劝少年莫被风魔扰,便洛女巫云片刻消,只有这不恋色的神仙少烦恼。”
杨恩寿(1834—1891),字鹤俦,号蓬海、坦园等。长沙(今属湖南)人。工诗文,擅制曲。著有《坦园六种曲》等。《全清散曲》存题画散曲5首,均为套数。其《[南北双调合套]题钟馗拥妾踞坐小鬼唱曲图》写“清宦逍遥”,既惹人捧腹,又令人深思。曲中说这位钟馗“除魔役鬼同颠倒”,过起享受生活,“今日个退冰衙暑气消,说甚麽闹么麽时局扰,那管他抱枯枝魑魅号,那管他踞城堞狐狸跳。但征歌吹残碧玉箫,但索醉稳睡风流觉。笥便便皤腹没人嘲,意孜孜拍手临风笑。朝朝,倚荷囊隐纱帽;宵宵,伴红妆扇绿蕉。……腐进士这俊风怀一些儿不老。”他的《[北仙吕赏花时]题林黛玉葬花图,仿扫花出》将小说、戏剧中林黛玉葬花的场面、情节敷衍开来,写景凄风苦雨,愁云惨淡;抒怀情真意切,爱恨绵绵。较之《红楼梦》的《葬花词》更添几分声色。曲中多处运用排比修辞手法,从男女双方着笔,好似戏剧的对白,把彼此的情思写得淋漓尽致,如[渔灯儿]“难忘你艳艳的花羞锦羞,难忘你澄澄的星眸月眸,难忘你冷冷的兰幽桂幽,难忘你温存话久尽缠绵情投意投。”又如:“怎知我呆呆的似穷鸠拙鸠,怎知我寂寂的似累囚楚囚,怎知我时时的把心留意留,怎知我支离消瘦空空的悟浮沤雨沤。”从这首散曲看,题画文学到了散曲家手里,把诗之庄、词之媚、曲之俗、小说之情节、戏剧之冲突等几乎所有文学作品之所长都用上了,再加上绘画本身,可谓是真正的综合艺术了。因此,中国题画诗发展到题画散曲,无论是篇幅的长度,内容的广泛性,还是表现形式的多样性,都已达到了极致。
姚华(1876—1930),字重光,号一鄂,又号茫父等,贵筑(今贵州贵阳)人。光绪三十年(1904)进士,授工部主事。曾赴日学法律、政治,回国后迁邮传部主事。精考据,善书画。每画辄题诗词曲,人竞买之。有《弗堂类稿》三十一卷等。《全清散曲》存题画散曲51首,其中小令49首,套数2首,是近代题画散曲作家中留存题画作品最多的作家。他的散曲多为自题画之作,其内容以写游赏山水和诗画生涯为主,风光旖旎,曲中有画,如《[北中吕红芍药]隔篱青山见寺邻》:“松下人家,溪上篱笆,远隔尘凡喧哗,山径倾斜。藏萧寺,露檐牙,楼阁参差入画。落木归鸦,秋水明霞,听点点暮鼓声挝。”但在这些看似远离“尘凡”的景色描写中,也常常流露出些许哀愁,如《[北南吕采茶歌]题画》:“水东流,浪催舟,赤枫衰柳碧江秋。去尽千帆谁独蹇?夕阳钟鼓眼中愁。”姚华是清末显官,辛亥革命后隐居于京师莲花寺,埋头著书,虽不问政事,但也不免有沧桑之感,所以其题画散曲中常有“尘凡是非没处躲,唯有烟波可”之叹。
陈栩(1879—1940),原名寿嵩,一作寿崧,字叔昆,号惜红生、超然、栩园等,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太常寺博士,曾游幕江浙。民国初年,历主《著作林》《女子世界》《大观报》《申报自由谈》笔政。有栩园诗集、词集、曲稿等。《全清散曲》存题画散曲13首,均为套数。除写实名篇《[南南吕一江风]题沧海一粟生〈乘风破浪图〉》外,其余作品多写男女情事,如《[南越调小桃红]自题湘溪秋病图》《[南仙吕入双调步步娇]题筝楼泣别图》《[南商调集贤宾]题吴门杨瘦鹑东楼望美图》等。
秦云(1833—1890),原名桢,字肤雨,号贞木,长洲(今江苏苏州)人。工诗词,擅谱剧,为吴中名曲家。各类著作极丰,均散佚罕传。有《裁云阁词钞》。其题画词的代表作《菩萨蛮·〈西湖饯秋图〉为潘麐生题》写“一片战场秋,山愁水亦愁”,抒写兴亡之感,词调低沉、苍凉。《全清散曲》存题画散曲4首,均为套数。其《[南仙吕醉扶归]自题花月填词图》说:“繁华草草,问扬州珠帘寂寥?虎丘谁泛吴娘棹,咽秦淮金粉付寒潮。西湖暮烟迷六桥,旧游回首伤怀抱。”这萧飒景象,原来是“兵戈浩劫遭”。这正是曲家感伤的原因所在。从此词看,秦云也能画。
卢前(1905—1951),字冀野,号小疏,别署江南才子、饮虹园丁、饮虹簃主人等,江宁(今江苏南京)人。少从吴梅治宋元乐府,为其得意高足。历任金陵大学、暨南大学、河南大学、华西大学、成都大学教授,国立艺术专科学校校长等。善度曲。有《琵琶赚》《茱萸会》《无为州》《燕子僧》等杂剧,及《楚凤烈》《窥帘》传奇,还有《饮虹曲话》《曲雅》《续曲雅》《饮虹乐府》等。卢前一生所作散曲甚多,据《全清散曲》统计,共有800余首,但多为小令,其中仅有题画小令10首,套数3首。这些作品也和他的非题画散曲一样,不仅真实地记录了他的心路历程,而且较为生动地反映了现实,具有一定的社会意义。如《[北正宫白鹤子]自题〈辽鹤哀音〉后》:
还乡仍是客,苦痛画难成。
题咏剩哀音,唱与何人听?
这是一首自题画散曲。从此曲看,卢前似也能画。他画罢《辽鹤哀音》后意犹未尽,于是又题曲抒怀。此后又写了《[北南宫乾荷叶]辽阳鹤》二首,也是感叹“江山改”,“旧楼台,尽蒿莱”,进一步表达自己对国家危亡的“苦痛”。他的这种感伤之情在《[北越调黄蔷薇带庆元贞]徐积余先生摄山访二徐题名归记以图属作》中也有较为充分的表现。但是最有代表性的作品是他的两首长篇套数。这两首题画散曲都是写抗战胜利的,其一是《[北正宫端正好]题泰华图为髯公七十寿》。“髯公”,即美髯公于右任。他将日本海命名为太平海,并自称“太平老人”,除长期担任国民党南京政府监察院院长外,还曾出任陕西靖国军司令,故曲中提到“太华”、“潼关”、“阳关”以及“太平老子”等词语。此曲除共贺“九年战果”外,还赞颂了髯公“聚三秦佳子弟同仇敌忾,归东里贤主客齐心恤灾”。其二是《[北般涉调耍孩儿]倚装题李涵初培基出峡图卷时将东归》,此曲则是直接写经“九年亡命”后将东归故里的喜悦心情。它好似展开描写的杜甫名诗《闻官军收河南河北》,“白云峡内归心远,绿草天涯画笔轻”,“听渔歌樵唱”,喜上心头。曲家对“费百万头颅”换来的太平,倍加珍惜。这首散曲很好地表达了饱经忧患的人民对来之不易的胜利的欣喜。作者的心情也如当年的杜甫“漫卷诗书喜欲狂”。
在卢前的题画散曲中,最能代表其诙谐幽默艺术风格的作品是《[北般涉调耍孩儿]赵德昌像我》:
[北般涉调耍孩儿]赵官家可是这乔模样?却早把红袍穿上。看眉毛细细眼星星,不多隆的鼻凖二寸来长。疏疏须髯衬托出庞儿胖,紧接着那不大而圆的嘴一张。就算是官家相,还有的说德昌像我,我那里会像你人王?
[四煞]王已成为帝,韩又换做襄,昌休恒侃你名常创。没根由天书屡降谁能信,笑的你一国君臣似病狂!说起来真无当,借一些鬼神设教,吓不退那番邦。
[三煞]这一边是西夏,契丹又在北方,要不是澶渊一役声威壮。一从那幽州败后民无气,怕早不得绵延到靖康。从头想,注定了十五朝弱宋,比不上三百载强唐。
[二煞]毕竟聪明主,防微笑李沆,他早年听政多恭让。也曾到孔林奠献尊玄圣,又争说云护圜台月有光。都痴妄,那有个人无志气,天示祯祥!
[一煞]我只是青衫客,从来薄帝王,你宋真宗却与我时相彷。并不因貌似嗟贫贱,任假手功名道短长。天书降,我要这天书何用?要自家发愤图强。
[尾声]供你在庙堂,放我居草莽,我两人各有千金享,且让我鼓吹中兴自标榜。
卢前一生饱经忧患,时有断炊之虞,但他始终乐观开朗。冰心在《记卢冀野先生》一文中说“他天真得像个孩子,永远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其相貌是“一个胖胖的圆圆的脸孔,浓黑的眉毛,嘴上有短短的胡须”。其达观开朗的性格,决定其艺术作品也常常表现出诙谐的风趣。在这首题画散曲中嘲讽的意味很浓,对己是自嘲:“看眉毛细细眼星星,不多隆的鼻凖二寸来长。疏疏须髯衬托出庞儿胖,紧接着那不大而圆的嘴一张。就算是官家相,还有的说德昌像我,我那里会像你人王?”但在自嘲中又不忘表现严肃的题旨:“要自家发愤图强”,“且让我鼓吹中兴自标榜。”对赵德昌则是调笑:“王已成为帝,韩又换做襄,昌休恒侃你名常创。没根由天书屡降谁能信,笑的你一国君臣似病狂!”但在调笑中又有辛辣的讽刺:“说起来真无当,借一些鬼神设教,吓不退那番邦。”“一从那幽州败后民无气,怕早不得绵延到靖康。从头想,注定了十五朝弱宋,比不上三百载强唐。”此曲亦谐亦庄,似嘲似讥。但其嘲讽的最终目的在于以古讽今。从这一点看,这首题画散曲似有深意。
会唱曲的词曲大师吴梅
吴梅是中国近代词曲奇才、戏剧大家,同时对古典诗文也有精深研究,在理论著述与艺术创作上,都有极高的成就。而不为人知的是,他又是著名的题画诗、词、曲的作家。
吴梅(1884—1939),字瞿安,一作癯庵,号霜厓,别号甚多,主要有灵、逋飞、厓叟、呆道人、东篱词客等,江苏长洲(今苏州)人。历任北京大学、中央大学、中山大学、金陵大学等校教授。专治词曲学,为近现代词曲大师。他“深究南北曲,制谱、填词、按曲,一身兼擅,世称晚近无第二人”。[98]编校《吴梅全集》的王卫民曾指出,生活于昆剧衰落时期的吴梅,却能“集制曲、论曲、曲史、藏曲、校曲、谱曲、唱曲于一身”,且在戏曲教育上也卓有建树,堪称奇迹。夏敬观序其《霜厓词录》说:“海内推明音律,唯首举君,而亦以是掩君他长。世辄谓元曲兴而宋词亡,工于曲者于词为病。观君所为顾不尔。”吴梅也善于读画、赏画,从其题画作品看,似也能作画。况且传统戏曲本身就是一种综合艺术,若非具有文学、音乐、舞蹈、美术等多方面的较高修养,是断不能达到如此高成就的。其主要著作有《曲学通论》《中国戏剧史》《霜厓曲录》《霜厓三剧》《霜厓词录》《霜厓诗录》《读画录》等。
吴梅的词豪放近于诗,婉约则近于曲。其题画词因多写怀人相思之情,风格也以婉丽居多,如《虞美人·刘子庚毓盘〈断梦离痕图〉》:
银荷回照红波浅,小扇难遮面。碧纱如梦悄寒时,雨雨风风天气最相思。寻常巷陌都经惯,老去情怀懒。闹红一舸可怜宵,不信钱塘今夜不通潮。
这首词虽写相思之苦,但景色清丽,情意绵绵,并不感伤。而另一首《高山流水·自题〈霜厓填词图〉》,其意境则与此词不同:
半生落落守寒毡。写风怀、弹尽商弦。无路诉相思,霜灯梦入壶天。惊心处、锦瑟华年。旗亭玄,还记双鬟按笛,泪咽尊前。似深秋戒露,独鹤唳荒烟。停鞭,欢场忍回首,花月地、换了山川。衰鬓倚西风,水国饱听啼鹃。抱灵修、几误婵娟?白门便,重问乌衣影事,巷陌凄然。算春愁酒病,哀乐付枯禅。
从词意看,此词当作于词人中年以后,又从“白门”、“乌衣”看,当是他供职于南京时。词中既有对往昔“锦瑟年华”之回忆,又有对如今羁旅生活之描写。“寒毡”、“霜灯”、“旗亭”、“水国”、“巷陌”等景物,无不笼罩着浓重衰飒气氛,使人读后不免心情压抑。其原因除了“无路诉相思”外,还因为“花月地、换了山川”,爱国之情流露笔端。此词意象鲜明,哀婉动人,是吴梅题画词的代表作。
在吴梅的题画词中,也有雄浑遒劲之作。夏敬观在《忍古楼词话》中说:“其词亦不让遗山、牧庵诸公。近得其《霜厓读书录》,题郑所南画兰次玉田韵《清平乐》、题龚半千画《桂枝香》、题王东庄书《长亭怨慢》诸词,豪宕透辟,气力可举千钧。”其《清平乐·郑所南画兰,次玉田韵》是:
骚魂呼起,招得灵均鬼。千古伤心留一纸,认取南朝天水。北风吹散繁华,高丘但有残花。花是托根无地,人还浪迹无家。
此词通过题咏郑所南的画兰,抒发自己的身世之感。上阕应题目,点出郑所南的墨兰图;下阕借郑所南所画之无土兰花,来抒发自己的家国之痛。民国初年,袁世凯窃国,南京临时政府内迁。词人也有郑所南当年浪迹无家之感。同时,“北风吹散繁华”,也有以古喻今之意。这首词意境高远,气韵沉雄,似有李白《忆秦娥》(箫声咽)之风调,虽词意不免有些感伤,但也“算得楚骚之神理”[99]。而另一首题画词《八宝妆》更能体现其豪宕风格:
苍岛耕烟,绛河飞锡,细数千年如羽。埏土流传凭妙手,海底鲸鳌轩举。青矑斜睇雁奴,持钵呼龙,灵山今夜停花雨。谁信露盘辞汉,铜仙还住。因念旧迹毗沙,玉峰破寺,劫尘休话风絮。纵留下、梵天故事,问残影、庄严谁护?算乡国无多绀宇,白莲秋老汀洲路。对蜕影精蓝,清池素月禅心古。
词前小序说:“甫里保圣寺罗汉像,旧传杨惠之作。庚午九秋,拿舟参谒,又读太仓奚中石士柱长歌,欢喜赞叹,因成此解。”由此可知此词是为“罗汉像”而作。下阕虽因感念“劫尘”,“乡国无多绀宇”,词调有些衰飒,但上阕却气势如虹,颇有举千钧之力。
吴梅是近代题画散曲大家。据《全清散曲》统计,吴梅共有题画散曲21首,其中小令11首,散套10套。其题画散曲所涉及的内容较为广泛,有回忆少年生活的,如《[南仙吕长拍]重读蕅舲忆曲图感少年事》等;有写读书、填词的,如《[北双调折桂令]题谢平原逢源读书图戏效虞伯生短柱韵》《[北双调水仙子]题冀野饮虹簃填词图》等。其中以写隐居田园生活及感时伤事题材的作品较为生动感人,其艺术性也更强。试看《[南仙吕入双调步步娇]题金菽缘鹤翀慈乌村图》:
[南仙吕入双调步步娇]四面青山都如画,随处堪潇洒,这是寻常百姓家。掩上蓬门,不求闻达。一带竹篱笆,淡疏疏好个村庄也。
[醉扶归]这一答纸窗竹屋春风乍,那一答板桥流水夕阳斜。弄机妇女少奢华,读书子弟多风雅。只要得闲中岁月冷生涯,煞强如齐家治国平天下。
[皂罗袍]再莫向名场丢搭,做一个清闲自在,老实庄家。柴门倚杖数归鸦,瓦盆试火烹新鲊。春初剪韭,雨前采茶;中秋桂子,重阳菊花。指桑麻说几句田园话。
[好姐姐]笑咱求田问舍,怎及你力田问稼。风月散人,几生修到家?消停者,待他年告个游春假,来伴先生扫落花。
[尾声]我买山有愿愁无价,望蒹葭且喜得慈乌村大,且对这画里风光聊自耍。
这首散曲将“慈乌村”的景物写得“都如画”,意境清旷高远,与元人马致远《[双调夜行船]秋思》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又较马致远曲中的感伤情绪多了几分活力与欢快。曲家“不求闻达”,更爱“闲中岁月冷生涯”,认为这“煞强”儒家的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而不汲汲于功名利禄,心胸较为开阔。另一首小令《[南仙吕解三酲]题石桥秋饯图》也写得较有声色。其曲是:
滞南天十年惆怅,话西楼一夕凄凉。把渭城朝雨改做庐山唱,长干里暮云长。正黄花簪鬓愁千丈,待白鹿谈经赠数行。秋风莽,万方多难,两地相望。
这首散曲虽然是写词曲中常见的相思之惆怅,但却写得沉雄豪迈,意境阔远。特别是曲家由感叹个人身世之“凄凉”,联想到“万方多难”之现实,把“两地相望”提升到家国之思,曲风沉郁顿挫,颇有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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