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拉坯朱泥壶”这个名字,在我们外行人看来有点怪,干脆说“朱砂壶”不就得了?我蛮想:宜兴有紫砂壶,潮州有朱砂壶,一个在江南,一个在岭南。不过,的确是风从南边来,皆为开明开化的产物。当年我家装修时所用的卫浴陶瓷,来自广东佛山,现在晓得了,广东潮州的陶瓷历史也很悠久,宋代笔架山窑已有大量陶器;潮州陶瓷工艺种类繁多,朱泥壶则是独具一格,很潮很文化。
朱泥壶,是以朱泥为原料制成的茶壶,在工夫茶道中扮演着重要角色。手拉乃是手工的制作,在大机器生产时代,手工制作的工艺美术品当然宝贵得多。这泥壶分为模具注浆和手工拉坯两种,当然是以手拉坯朱泥壶的价值为高。“手拉”是一门绝活,潮州手拉坯朱泥壶最大的特点就是“手拉”二字,这也是它与宜兴紫砂壶最根本的区别(见该书第60页)。
朱泥其实是紫砂泥的一种,本身并不含砂或沙。赤橙黄绿青蓝紫,红是色彩之首,紫是色彩之尾,首尾相联,承前启后,大红大紫,大举大合。手拉坯朱泥壶,用潮州本土的朱泥制成,既具有个人风格又体现了地域特色,反映了潮州人的生活品味,是茶壶文化中的一朵奇葩。有报道将她比作美女——其美态是环肥燕瘦,其观感为国色天香;坯薄、身小、耳细、口秀,形态千变万化,色泽红润甜美,叩击时声音清脆动听,把玩者无不疼爱有加。
一抔泥土,变成艺术,需要大地赋予的品性,需要人类孕育的精魂,需要火焰铸造的坚定。在手拉坯朱泥壶中,当家的是潮州枫溪老字号“老安顺”。“老安顺”薪火相传,已逾百年,颇负盛名。有收藏家为“老安顺”手拉壶题诗曰:“竹沥水烹茶味真,疏香沾齿韵怡人。何来月下烟岚色,安顺觚棱凤凰春。”
手拉坯朱泥壶领域“第一人”的桂冠,当属“老安顺”的第四代传人——大师章燕明。洪巧俊在书中说,章燕明是手拉坯朱泥壶行业中第一个获得国家级大师称号的人,他从艺五十多年,秉承祖艺,博采众长,技艺精湛,作品以精、巧、细、薄之风格风靡海内外;他的作品第一个被中国美术馆收藏,第一个被中南海紫光阁收藏,而且被收藏多件;他是拥有手拉坯朱泥壶个人艺术馆的头一人,艺术展厅摆放着他创作的作品300多件;他还是手拉坯朱泥壶领域里最早把作品卖到海外的国家级大师(见该书第2页)。
任何地方文化、民间艺术,都应该有传承人。章燕明的儿子章海元,成了“老安顺”的第五代传人,有“壶艺魔术大师”之誉;许多优秀的作品,都是父子合作的成果,可谓“壶艺父子兵”。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文化,是由一个个地方具体的文化构成的,是由一个个具体的文化人创造的。英国著名学者迈克尔·苏立文在他的名著《中国艺术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4月第1版,徐坚译)中,专门提到“地区性瓷器”:“当官窑极力提升技术的完美程度之时,南方地区的民窑保留了原本的生机和活力。”苏立文对这类瓷窑“列举一二”:一是江苏宜兴的陶瓷,二是广东佛山石湾窑的陶瓷;他对宜兴历史上的“陶工瓷人”,点到时大彬、惠孟臣与陈鸣远,还特别提到“宜兴陶瓷至今仍很繁盛,但伪作颇多”(见该书第296—297页)。相比而言,潮州陶瓷中的朱泥壶属于“后起之秀”,但这个“秀”是真实的;后发也有优势,可以少走弯路。
在器物经济层面,朱泥壶是品茗的用具;在工艺美术层面,朱泥壶是收藏的佳品;在精神文化层面,朱泥壶是无形的地标。潮州的手拉坯朱泥壶,是重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从传承到升华,经由章燕明、章海元之手,走过了一条可资借鉴的成功之路。
其一,艺术因热爱而璀璨。没有情感发源、缺乏情怀动力的创作,是没有力量的,最终也是没有生命力的。毕加索说:“我的每一幅画中都装有我的血,这就是我画的含义。”凡·高则云:“没有比人类的爱更富于艺术性的事业。”我们所说的“艺术圣境通鬼神”,一定也因热爱的情感而产生。而“老安顺”的传承者,正是“一片冰心在泥壶”。
“艺术是人类情感的符号”,章燕明大师父子的作品,从壶名可见艺术之境,可见情感之托:《圆》、《紫晞》、《天籁》、《渔歌》、《清韵》、《鱼乐图》、《情侣舞》、《石上流》、《奥运壶》、《梦里水乡》、《祥云捧日》、《一壶风月》、《长虹贯岳》、《桃园三结义》、《云雨巫山十二峰》……《长虹贯岳》是其中的经典代表作,《中国手拉坯朱泥壶第一人章燕明》一书的封面图案就是这把越看越美的壶。香港《文汇报》曾这样评价:“奇思妙想的《长虹贯岳》,构图布局无不表现出它的思想意境和情感。作者在这窄幅的空间范围内,运用审美的原则,安排和处理形象符号的位置关系,使其组成有说服力的艺术整体。提梁犹如一道气势磅礴的长虹(天),壶盖如一座高山(南岳衡山),壶底像一座大鼎(中华万寿大鼎),壶身如运动的地球(大地),整个作品突出了天地人和的内涵。”
其二,创造因自由而繁荣。手拉坯朱泥壶是“螺蛳壳里做道场”,壶之形是一种限制,变之道则需最大的自由。“你必须穿越这片沙漠,你因此是受限制的;但你可以选择穿越沙漠的路径,所以你是自由的。”具象的文化,有赖于抽象价值观、价值取向的正确;从传承到创新,从创新到升华,核心要义是自由思想的升华。作为民间工艺美术的创造,好就好在只有形制的客观限制,而没有主观意识形态的束缚,更没有一日三令的管控控制。正是“从心所欲不逾矩”,使章燕明大师父子的佳作迭出。书中刊载的著名国学大师、西泠印社社长饶宗颐先生所题写的四个大字,恰是深得我心的“从心所欲”。
庄子曰:“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章燕明大师借《鱼乐图》之壶“祝福生活吉祥,来表达精神自由的象征”。这是对《鱼乐图》的解读:两壶一红一紫(象征大红大紫),嘴对嘴,犹如一对甜蜜的伴侣在谈情说爱;而那千环让人联想到涟渏的碧水,游动的鱼是多么自得其乐,更让人想到和谐之美……洪巧俊先生看到该作品时,欣然吟道:“安顺鱼乐招远客,韩江渔火聚高儒。清荷一曲千环涌,直上龙门醉仙壶。”(见该书第31页)
其三,文化因融合而进步。地域文化艺术的发展,也是需要开放与融合的。纵观潮州手拉坯朱泥壶发展的百年之路,有模仿,有借鉴,有继承,有融合,有变革,有创新;到了章燕明大师这里,艺术的融合日渐鲜明,开放创新也有了足够的底气。制作“壶壁薄如纸,壶体声如磬”的朱泥壶,需要技术和艺术的高度融合;章燕明大师为使壶艺更加精益求精,邀请清华大学陶瓷专家张守智、杨善清等教授来设计壶型、调制配料,《紫晞》就是这样合作而就的经典作品。洪巧俊先生说:“合作是凝聚力,是战斗力,只有合作,才可以产生巨大的力量。”作为清华大学美术学院陶瓷艺术系教授的张守智先生,是“中国陶瓷行业终身成就奖”获得者,他曾与紫砂壶壶艺泰斗顾景舟合作过;章燕明大师说,他与张守智老师的合作是最愉快的。
文化的融合,离不开文化人的融合。非常有意思的是,在潮州,作为媒体界文化人的洪巧俊先生,与朱泥壶领域的章燕明大师,共同热爱手拉坯朱泥壶,两人有着“天作之合”:洪巧俊先生常常提供创意与思路,提供思想和理念,提供文化与内涵;章燕明大师的作品多为洪巧俊先生所命名,并作精彩的解读……具象与抽象的创新创意,于是有了非同一般的提升升华。作为交往多年的老友,“他们常在一起探讨壶艺,碰撞出思想火花,这给大师赋予了更多的创作灵感”(见张守智教授的序言)。所谓朋友,同好为朋,同心为友;艺术朋友,尤为可贵,一个地方文化艺术的复兴,很需要这样的同心戮力。洪巧俊先生写作《中国手拉坯朱泥壶第一人章燕明》一书,正是壶艺大师与人文文人的文化融合之作。
初夏微凉,艺术暗香。《中国手拉坯朱泥壶第一人章燕明》这本著作图文并茂,印装精美,全书有着大量的留白,留给读者思之想之的空间;潮州手拉坯朱泥壶的“文艺复兴”之路,需要这本书如“长虹”而贯“岳”。
(原载2014年6月9日凤凰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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