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生命的沙漏里,终于渐渐漏尽了。公元1962年5月19日,73岁的梅贻琦先生,不幸被死神所捕获。因为罹患癌症,在台北的台大医院,告别了人间,告别了清华,告别了爱他、他爱的亲人们和师生们。
1889年岁末,梅贻琦出生于天津。19世纪末的中国,是个神奇的时光,社会风雨飘摇,却诞生了一大批后来成为大师级的人物。那时的梅贻琦刚呱呱坠地,当然不知道百年后中国的风云激荡;更不知道自己的一生只干了一件事,而且把这件事给干成了——把清华带成世界级的大学。
没有梅贻琦,就没有今天的清华,就没有那样让人流连的西南联大,就没有中国教育史上曾经高耸的那一座丰碑。梅贻琦,是清华大学“永远的老校长”。他是一支红蜡烛,蜡炬成灰泪始干;他是一个燃灯者,灯尽油干火不灭;他是一位播火者,薪火终归要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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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贻琦,字月涵。贻琦亦奇,月涵涵人。梅贻琦的先祖曾受命驻防天津卫,“天津梅氏”渐而发展成望族,“一门之内,孝友著闻”;然而到了清朝末年,梅氏家族衰落,生活陷入困顿。
庚子之乱,梅家遭殃。1900年,11岁的梅贻琦跟随父母,一度从天津逃到保定避乱。他可能没想到,8年后的1908年,自己会到保定高等学堂求学;接着就与美国退回的庚子赔款结下不解之缘。
梅贻琦是在15岁上,在亲戚朋友的资助之下,才得以进入南开学堂的。天资极其聪颖的他,学业成绩优异,颇受张伯苓校长赏识;南开学堂毕业后,他被保送到保定高等学堂;这位大一学生,次年就参加了首批留美学生的选拔考试,在47个录取学生中,他考了第6名,1909年十月“放洋至美”,赴美国吴士脱工科大学攻读电机专业,1914年毕业。
1915年,学成归国的梅贻琦,在天津基督教青年会工作半年后,应清华之邀前去任教,从此他成了真正的清华人,将毕生精力都贡献给了清华母校。
1925年,清华学校增设大学部,梅贻琦担任物理系首席教授;1926年,他被全校教授推选为教务长;1928年,清华正式改为国立大学——自此,清华完成了从清华学堂、清华学校到清华大学的三级跳,当时的校长为国民政府派来的罗家伦。这年11月,因为清华留美学生监督处财务混乱,梅贻琦被派往美国,二度放洋,担任监督。
始创阶段的国立清华大学,校长连续易人,局势动荡不安,不受欢迎的校长甚至连校门都进不了——师生们坚决不要那样的校长啊。在这样的情况下,口碑甚佳的梅贻琦,于1931年岁末奉调回国担任校长,担当了救火队队长的角色。而正是因为有了梅贻琦,清华大学从此开创了真正的黄金时代。
梅贻琦的一句名言是“生斯长斯,吾爱吾庐”——斯为清华,庐为清华,他成了当之无愧的清华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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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这是梅贻琦就职演说中的一句名言。大学、大楼、大师,通过这句话中的三个关键词,梅贻琦清晰而形象地说出了三者的关系。后来抗战时期的西南联大,更是只有大师没有大楼,充分证明了这句话的杰出。
那个时代的教育,正是把内在的大师放在第一位,所以培养造就了众多的大师——这大师既包括学校吸纳的教授,也包括学校培养出来的杰出人才;而在今天,总是把物化的大楼搁在最中心,所以几十年过去就有了“钱学森之问”——“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人才?”
对于办大学的目的,梅贻琦在就职演说中讲得很明了:“一是研究学术,二是造就人才。”研究学术需要大师,造就人才也需要大师;研究学术研究出大的成果就成了大师,造就人才造就了杰出毕业生最终他会成长为大师。
为了抵达这两个目的,梅贻琦施行的是通才教育、民主管理和学术自由。
通才教育是大学教育的基础。如果说在1931年的就职演说中,梅贻琦还是侧重于提出造就有用人才、注意用好人才的话,那么,在领导清华大学以及西南联大十年之后的1941年,梅贻琦在他的经典名篇《大学一解》中,清晰地揭示了“通识授受之不足”,指出大学重心所寄“应在通而不在专”:
窃以为大学期内,通专虽应兼顾,而重心所寄,应在通而不在专,换言之,即须一反目前重视专科之倾向,方足以语于新民之效。夫社会生活大于社会事业,事业不过为人生之一部分,其足以辅翼人生,推进人生,固为事实,然不能谓全部人生即寄寓于事业也。通识,一般生活之准备也;专识,特种事业之准备也。通识之用,不止润身而已,亦所以自通于人也。信如此论,则通识为本,而专识为末,社会所需要者,通才为大,而专家次之,以无通才为基础之专家临民,其结果不为新民,而为扰民。
通才的培养,具体有赖于通识的教育,“学问范围务广,不宜过狭”。在今天来看,大学本科四年尤其是前一两年侧重通识教育,研究生阶段注重专识教育,已不是什么大问题,而在梅贻琦那个年代,这样的识见殊为难得。而大师显然不是依靠大学四年的通识教育所能造就的,所以,对于专才——即事业人才的培养,梅贻琦说得很清楚:“造就专才则固别有机构在”,一曰大学之研究院;二曰高级之专门学校;三曰社会事业本身之训练。
好的教育理念,是造就好的大学的基础。作为一校之长,梅贻琦通过民主管理,亦即教授治校,使清华大学得以顺治、发展和兴盛。
梅贻琦是教育的实践家,说话不多,人称之为“寡言君子”,真可谓“为政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梅贻琦的民主理校,用他的一句话三个字来说,就是“吾从众”,具体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师资人才的严格遴选和延聘,二是推行一种集体领导的民主制度,成功地建立了由教授会、评议会和校务会议组成的管理体制。
“吾从众”可不是盲从而无主见,而是充分尊重教授们的治校意见,用现在的一个俗词来说,就是集思广益。今日有太多的假民主,“认真听取,绝不采纳”,这样弄久了,教授们再也没有“治校”的想法和举动了。无论是管理一所学校,还是管理一个地方,还是管理一个国家,民主管理和专权管制,都是两条完全不同的理路,其效果也完全不一样。时至今日,行政化、级别化的大学校长,绝不可能认为“教授是学校的主体”,“校长不过就是率领职工给教授搬搬椅子凳子倒倒茶的”了。现在任命校长,也只有权主,而没有民主。
梅贻琦的民主管理、教授治校,奠定了清华的校格。惜乎后来没有了梅贻琦的清华,在1952年的高校院系调整中,仅仅保留了工科院系,还真是成了专科学院了;而教授治校的民主制度,自然也就荡然无存了。
学术自由是造就大师的前提。唯有民主,才能带来自由;学术若无自由,繁荣则没希望。梅贻琦毕竟是留美归来的校长,潜移默化中受到西方现代教育思想的浸淫与洗礼。在《大学一解》里,他这样阐述学术自由:
所谓无所不思,无所不言,以今语释之,即学术自由(Academic Freedom)而已矣。今人颇有以自由主义为诟病者,是未察自由主义之真谛者也。夫自由主义(Liberalism)与荡放主义(Libertinism)不同,自由主义与个人主义,或乐利的个人主义,亦截然不为一事。假自由之名,而行荡放之实者,斯病矣。大学致力于知、情、志之陶冶者也。以言知,则有博约之原则在;以言情,则有裁节之原则在;以言志,则有持养之原则在。秉此三者而求其所谓“无所不思,无所不言”,则荡放之弊又安从而乘之?此犹仅就学者一身内在之制裁而言之耳,若自新民之需要言之,则学术自由之重要,更有不言而自明者在。
一个文明的社会,尤其是一个文明社会的教育,就应尽可能地为个体提供自由与发展的条件。若连学术研究、思想思考都没有自由,那么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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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贻琦个性沉静,寡言、慎言,成为人家心目中的“寡言君子”。同样是大师级的校长,和蔡元培、胡适之不一样,理工科出身的梅贻琦,不仅仅是平常说话少,而且也不太喜欢下笔千言,所以并无等身之著作。在我家的书柜上,《蔡元培全集》是长长的一排,蔚为壮观;胡适的各种文集、著作,更是汗牛充柜。除了积少成多、聚沙成塔的日记,梅贻琦先生的文章目前能收集到的还不足二十万字。他的写作习惯,就是坚持不懈地认真记日记,他的字很好,思维很清晰,表达很准确,可是日记毕竟像今天的微博,以精短为特色。早年的日记稍长,而晚年在台湾的日记,大多精练至一两条、两三条微博的长度。
梅贻琦说话不多,但出言往往幽默;梅贻琦著作不多,可思想处处闪光。与浪漫诗人胡适先生不一样,梅师贻琦的文章,非谓“花动已是满山春色”,而是集中于教育这一主题,仿佛整个山谷都是单纯而美丽的百合花。
本书作为“现代大学校长文丛”之一,编者思忖再三,将内容分为四个部分:《大学之精魂》、《大学之人文》、《大学之理治》、《大学之史记》,这四个部分各有侧重,但主题词只有一个——大学,核心也只有一个——教育。大学之精魂,说的是大学的精神与灵魂,其领衔之作,就是《大学一解》以及就职演说;大学之人文,侧重于体育人文等内容,这是广义的人文概念;大学之理治,是相对具体的有关学校管理的篇章,并附录了部分规章制度;大学之史记,侧重收录梅贻琦先生的回忆性文章,尤其是抗战岁月的办学回忆,另外就是“窥斑见豹”地选录了他在西南联大若干个月的日记,以及因病停笔前最后几个月的日记。梅贻琦的教育思想融会贯通于各个篇章,这四个部分也是大致的划分。
需要说明的是,梅贻琦有一两篇著作,是他提出主题、提出思想、提出框架,由“秘书”潘光旦执笔成文的。《大学一解》就是梅贻琦在主持西南联大常务工作期间,熬夜写出要点、由清华教务长潘光旦拟就的文稿;1943年的《工业化的前途与人才问题》,同样是由梅贻琦拟纲,潘光旦代笔。但这一切,并不影响他成为杰出的教育家、教育思想家和教育实践家。
在选编“现代大学校长文丛”梅贻琦卷之时,作为选编者和此篇序言的作者,我尽可能全面地搜集有关梅贻琦先生的书籍。好在热爱清华的梅贻琦,将文章大多刊发在清华大学的校刊学报上,得以保留了下来;而他天天所记的日记,则不幸遗失过多,成了无可弥补的损失。我阅读过的主要参考书有:《梅贻琦教育论著选》(刘述礼、黄延复编,人民教育出版社)、《梅贻琦日记(1941—1946)》(清华大学出版社)、《梅贻琦文集1——【日记】1956—1957》和《梅贻琦文集2——【日记】1958—1960》(台湾·清华大学出版社)、《中国的大学》(梅贻琦文集,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梅贻琦先生纪念集》(黄延复主编,吉林文史出版社)、《梅贻琦与清华大学》(黄延复、马相武著,山西教育出版社)、《梅贻琦教育思想研究》(黄延复著,辽宁教育出版社)、《一个时代的斯文:清华校长梅贻琦》(黄延复、钟秀斌著,九州出版社)、《生斯长斯吾爱吾庐——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吴洪成编,山东教育出版社)、《戴世光文集》(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以及《文化史料》、《近代史资料》、《文史资料选编》、《北京文史资料选编》、《昆明文史资料选辑》等等,在此一并致谢。这其中有的书因为出版于20世纪90年代初,印数很少,已成“凤毛麟角”,如今在旧书网上的销售价已达三四百元一本。梅贻琦确实是稀缺资源,但他的教育思想和教育著作,不该成为稀缺资源。我深深感到,今人对梅师贻琦的关注、研究、传播是很不够的,而更为遗憾的是,我们迄今还没有一部《梅贻琦年谱长编》;本书作为“民国大学校长文丛”之一出版发行,是为薪火相传添加一把柴禾。
传承继承不该是稀缺的,薪尽火传更不能成为薪尽火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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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蔡元培,我们无法想象北大;如果没有梅贻琦,我们无法想象清华。从蔡元培到梅贻琦,他们的教育思想教育理念一脉相承。蔡元培始任北大校长是1917年年初,梅贻琦始任清华校长是1931年岁末。在清华之前,偌大的中国其实只有一所名校,那就是北大,那就是因为有了兼容并包的蔡元培;而清华的崛起,则幸好有了梅贻琦。
作为北大前身之一的燕京大学,校训是“因真理,得自由,以服务”;清华大学的校训是“自强不息,厚德载物”;而在抗战的艰苦岁月里,由国立北京大学、国立清华大学和私立南开大学联合而成的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则以“刚毅坚卓”为校训,更是为国家培养了一大批栋梁之才。
作为三位“常委”之一的梅贻琦,是西南联大实际上的校长。西南联大的“八年抗战”,是梅贻琦一生经历过的最艰难的时期,也最能看到梅贻琦的品格。那时跑警报、躲轰炸是家常便饭,梅贻琦跑警报,沉着、从容、淡定,给师生们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日军的轰炸,是对人类文明扔下一颗颗炸弹,对联大校舍造成很大的破坏。“某一暑假中,学校被炸,梅先生亲自提着汽油灯,日夜赶修,卒能如期开课,可证明他们办学的精神了。”而经多方努力,仅一月余,劫后校舍修理完竣,原定开学日没有延宕。
曾任清华外语系主任、后任民国外交部长的叶公超,曾用“慢、稳、刚”三个字形容梅贻琦,总体上是比较准确的;可是“提灯赶修”,督促领导,实在也快。
作为一位教育的组织者、领导者、推动者,梅贻琦真可谓责重事烦。他是最敬业、最沉稳、最纯粹的校长。他在灵魂深处,有一个“爱”字,他“生斯长斯”,发自内心地“吾爱吾庐”;他爱教师,爱学生,爱清华,以“爱”来担当一切。1940年9月,在纪念他执教25周年的公祝会上,梅贻琦在答辞中有这样一番话,充分体现了对清华的爱的担当、对未来的爱的乐观:
“在这风雨飘摇之秋,清华正好像一个船,漂流在惊涛骇浪之中,有人正赶上负驾驶它的责任,此人必不应退却,必不应畏缩,只有鼓起勇气坚忍前进,虽然此时使人有长夜漫漫之感,但我们相信不久就要天明风停,到那时我们把这船好好地开回清华园,到那时他才能向清华的同人校友‘敢告无罪’。”
中年后的梅贻琦先生,辛勤操劳,“吾貌已瘦”;他的脸型,因为被时间雕塑成“瘦型”,从而成了最具雕塑感的典型东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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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总是乐于看到时间的开始,不想看到时间的尾声。
有一把时间之刀叫1949,它把梅贻琦的一生切成两段。
1949年6月,梅贻琦到巴黎出席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会议,到了岁末,他飞往美国纽约,去商议管理清华基金事宜。
在法国时,几位在巴黎大学的联大校友陪他去参观了卢浮宫、凡尔赛宫、枫丹白露宫,去歌剧院听歌剧,到香榭丽舍大道露天咖啡馆喝咖啡。有一天晚餐时,寡言校长梅贻琦慢吞吞地讲了一个笑话:几个人相聚,谈到了怕老婆,有一个人说,“怕老婆的坐到右边去,不怕的留在左边”,结果大家都坐到了右侧,只有一个人不动。大家问他怎么不怕老婆,他回答说:“老婆叫我不要到人多的地方去。”原来也是怕老婆啊。那时北平已解放,清华师生几乎全都留校——“不要到人多的地方去”,梅师贻琦说这个笑话时,大约潜意识里已表露了心境。
梅贻琦在美国工作多年,组建了清华大学在美文化事业顾问委员会,并开始以清华基金利息协助在美学人开展研究。梅贻琦顶住“尽快用光庚子赔款”的压力,非常严格地管理清华基金——依据制度规定,清华基金得有教育部长和清华校长两人同意方能动用。直到1955年11月,梅贻琦才奉诏孤身一人返回台湾,开始筹办清华原子科学研究所,并筹备建立台湾“清华大学”,在新竹觅得地基,次年1月破土动工,1957年首批校舍竣工,是年梅校长已是68岁高龄。都说“七上八下”该退休了,可是次年还让他出马兼任“教育部”的一把手。在梅贻琦的日记里,可以看到他往返台北新竹,忙碌操劳的身影,真是孜孜矻矻、鞠躬尽瘁。
时光进入了1960年代,是年5月,71岁的梅贻琦积劳成疾,得病住进台大医院。妻子韩咏华从美国返台照顾他。然而梅贻琦罹患的是癌症,在那个年代,医疗条件不足以帮助一个人长时间抵抗这样的疾病,梅贻琦终于在病榻上也无法工作了。1962年5月19日,那个春天的上午,他告别了人世。梅贻琦入葬于新竹清华大学的梅园,校友集资,初植梅花241株——“若非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梅花是对梅校长最好的纪念。
逝世前,梅贻琦始终不肯手书遗嘱。他随身带着的只有一个手提包,由秘书封存保管。几天后,在各方人士见证下,手提包被揭去封条打开,原来里面装的全是清华基金的明细账目,每一笔开支都清清楚楚。众人见之,唏嘘不已,无不为之感动。除此之外,梅贻琦真可谓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此时妻子韩咏华顿悟:梅贻琦没有任何财产,所有的话都在病榻上讲完了,所以也就不用写什么遗嘱了。
韩咏华女士于1977年从美国回到祖国大陆定居,后来成为全国政协委员;1993年8月26日,她在北京逝世,享年一百岁。
而早在1954年,儿子梅祖彦就放弃定居美国,辗转返回大陆,效力母校清华,任教于水利系,他长期从事水力机械教学和研究工作,曾任水力机械实验室主任。
清华清华,这就是那一代人的清华情结!
梅师贻琦,则是清华大学的终身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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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人类史,当然也是一部教育史。人类的进化,其实极其缓慢;人类的教化,并未全面成功。梅贻琦的教育思想、教育实践和教育著作,对现实的今天,应该有重要的启示,发挥应有的作用。
教育是人的一种基本权利,接受良好教育是人的一种本性追求,但教育在很大程度上受到环境的制约。教育改造人类、改良环境、改进条件,进而改善教育本身,这就是教育的良性循环。
教育确实需要“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此刻,我特别想暂时把目光拉回现实社会,把镜头推向当今世界:
2012年11月10日,联合国宣布:将每年的11月10日定为“马拉拉日”。马拉拉·尤萨法扎伊是一位15岁的巴基斯坦女孩,生于巴基斯坦西北部斯瓦特河谷地区。在塔利班渗透并控制该地区之后,女生被强迫退学,女校被焚烧。马拉拉通过博客,通过各大媒体,向全世界发出声音,控诉塔利班;她不畏生命威胁,揭露反人类的暴行,成了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反恐少女。她被塔利班列入黑名单,但她并未停止控诉,而是更加奋不顾身地为当地女童争取受教育权。2012年10月9日,塔利班武装分子袭击了马拉拉,向她连开数枪,她头部和颈部中弹,生命垂危;经多方抢救,昏迷数周后,才恢复意识……
稍早的时候,在2012年9月18日,联合国难民署宣布,授予63岁的索马里难民教育活动家哈瓦·艾登·默罕默德2012年度“南森难民奖”,以表彰她10多年来帮助成千上万索马里难民重建生计、特别是帮助女性难民通过教育改变命运所做出的卓越贡献。哈瓦女士自己也曾经是难民,她创建了一个教育中心,为流离失所者提供食物,为女孩提供免费教育,为妇女开办识字班,并为男性提供职业培训。自1999年以来,周边受援社区接受教育的女性的比例,从7%升至40%。
因病未能到场领奖的哈瓦躺在病床上说:“事实上你只做了一件小事,但别人看到了。”我们看到她们所处的环境,如同梅贻琦领导西南联大那时光,其艰苦艰难非一般人所能想象。从老妇人哈瓦,到少女马拉拉,再到我们的梅贻琦,他们都是教育权利的求取者,都是教育活动的实践家——为了教育,无论多难,他们都在实实在在地行动;人类的文明进化,始于教育,教育离不开行动。
教育需要良好的环境,也只有教育能够从根本上改造环境。在那么艰苦艰难的环境中,他们都是刚毅坚卓,他们都会自强不息,他们都能厚德载物,自立立人,功绩千秋;反观我们当下,经济富裕了,教育却没落了,到处是毁人不倦的应试教育,从发狂到疯狂,从疯狂到癫狂,再也培养不出大师级的人才。这毁人不倦,不仅是毁生不倦,而且还是毁师不倦。颇具讽刺意味的是,首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籍作家莫言,小学都没有毕业,辍学反而养育出文学大家。
惜乎,世上已无梅贻琦!
有好的经济条件,却无好的教育;在经济的光明里,倒映着教育的灰黑——这个时代太愧对先师梅贻琦。我们应该如何优化教育的制度和制度环境?这是一个难题。重返梅贻琦的时代,重铸梅贻琦的教育,回归自由的民主的教与学,是一个似旧而新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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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灯者,点燃了不灭的火种。
勋昭作育,盛德不朽。
梅贻琦先生逝世后,清华校友、14岁就考入清华学校的浦薛凤,以眷眷之心撰写挽联,不仅道出了几代清华学子对老校长的感恩、悼念和爱戴,而且也集中体现了梅贻琦校长的风貌、品格与成就:
尽瘁作育,萦念弥留,以心血贡献国家。缅怀皋比坐拥,化雨春风,忝列门墙蒙教泽。
博厚高明,宁静澹泊,其精神永垂霄壤。回忆杖履追随,耳提面命,每瞻绛帐动哀思。
(本文为安徽教育出版社现代大学校长文丛梅贻琦卷原版本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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