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姨和她的亲戚—一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女人,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聊天。一见我进门,姨就向那亲戚介绍我,说:“这是我们家万卡。”接着又向我介绍她的亲戚,“万卡,这是表姑。”
我从来没见过这个表姑,有点拘谨地冲她点点头,打算进自己的房间。姨说:“万卡,过来坐一会儿吧。表姑早就想过来看看你呢。”
我只好坐了下来。表姑起身,从她的旅行包里拿出一个塑料包,说是给我带的一些土特产。
姨接过那包,递给我。我说:“谢谢表姑。”
表姑说:“万卡这孩子,真够乖的。”
在我小时候,别人说我乖,我很高兴,但现在我一点不喜欢别人这样说我。我听表姑说我乖,就觉得有些别扭。我垂眼看着茶几,说:“姨,我要去看书了。”
表姑夸奖说:“啊,真是好孩子,念书这么用心。我家春春,你没见过吧?该算你的小表姐呢,她要是学习有你这样用心,就好了!”
我不堪承受这种夸奖,赶快逃进自己的房间。
姨和表姑在客厅里继续聊天,聊的声音不小,我在房间听得很清楚。她们聊得最多的是孩子。表姑一个劲地在那里叹气,说他们家的那个女娃儿,杯话(不听话),往死里不争气,这才念初三呢,就找男娃儿来了。听说她班上还不止她一个呢!你说现在这些娃,都这样扯拐(出问题)哟,啷个弄(怎么办)呢?雪敏呀,你家万卡这娃儿,看样子,很老实的哟。姨以一种很欣赏的语调说,我们家万卡呀,这一点的确很不错,挺让人省心的。他好像不大喜欢跟女孩子玩。男孩子,还是晚熟一点好。
虽然她们交谈夹杂着一点四川方言,我大体还是听得懂,只是怎么听都不是滋味,我在他们眼里是个老实的孩子,让人省心的孩子。我还晚熟?其实,我,唉,怎么说呢?
表姑来京出公差,早已预定了宾馆。她在我们家吃过晚饭,就回宾馆去住了。家里依然只有我和姨。我们各有各的天地。
如果要审视我们这个家庭,真有点缺憾。本来三口之家,很多时候却只有两个人。这个家庭的首要主人—我爸爸万达时常缺席。柳甫的爸爸同样做着生意,他怎么就能将家当作根据地呢?我爸爸万达为什么就不能?每当追究起这个问题,我就对我爸爸有点怨言。
我不知道姨尹雪敏对我爸爸有没有怨言,我不知道她内心想些什么,我不知道她感不感到寂寞。我不止一次地看见她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的紫藤椅上,望着西天发着呆,她的膝上蜷伏着那只叫王妃的漂亮波斯猫。那时多半是风轻云淡的黄昏时分。每当那个时候,我走路脚步都有意放轻,我不想惊动她。
初冬是没有多少温度的,我心的温度远远超过季节的温度。在这个寂静又不寂静的夜晚,我的心里有点不寻常地发躁。
姨尹雪敏的卧室隐约传来笑声,不用说,那是某张影碟里的人在笑,那笑声是有点撩人的。
我翻翻身,拧亮床头的台灯,拿出《名人故事集》来看。我希望借名人奋斗的故事,来驱逐心头的那些说不清的怪念头,可这个时候,名人的故事是苍白无力的,它们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我不停地掐自己的胳膊,我对自己说:万卡,你怎么可以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呢?但仍然不管用,我还是要想,想得有些苦。没有谁能帮我排解我的苦恼。没有办法,真是没有办法!我只有聊以自慰。
我将手伸向隐私处的时候,满心羞愧:我在干一件见不得人的事!难以启齿的丑事!一晚上我忍不住多次干这种事。我恍惚得很。
恍惚中,我的班花来了。我情不自禁地跟她拥抱在一起,还像柳甫和曹耀祖那样亲嘴。我们的周围没有人,只有被风摇曳的枝叶繁盛的春树,被风驱逐的纯棉一般的闲云,被阳光照着的两只玩情交媾的兔子。我们看见蔚蓝的天空上挂着一张巨幅照片,那上面有两个背书包的人在热烈地拥抱。突然,我心目中的班花捂着脸跑了。我愣了愣,追了过去。我越过丛林,跨过沟壑,在一片一望无际的绿原上,我追上了她,执住她的手,她挣脱着,哭丧着脸说,万卡,我们不要这样,好不好?我说,不好,我想这样。我想你想得发疯。她哭出声,哽咽着说,其实我也是。我们又拥抱在一起。这时,我们的周围却呼地钻出一群棒子和拳头。
当一切不再恍惚时,我的周围洒着飞霜一样的月光,窗外的月儿不是很圆,但还算比较清亮。
我听得见夜的喘息声,听得见附近街道上传来的夜车声,我像一片软软的枫叶在梦的边缘飘浮着。
内裤潮乎乎,滑腻腻的,我的羞耻感又上来了,怎么会这样呢?我怎么会这样呢?我怎么跟她那样呢?我心目中的班花不是曹耀祖,而是副班长常畅。
第二天早上起床,我偷偷地将内裤卷了卷,塞到床下装果汁的纸箱子里。
以前我内内外外的脏衣服都是随手扔在床上的,姨尹雪敏会将它们一一捡去泡洗。她是个很勤快的人,家务事她自己干,从来不找小时工。我爸爸曾劝过我姨,要我姨不要将自己弄得那么累,请个小时工,能花多少钱呢?我姨就笑笑说,这不是舍不得花钱的问题。做点家务有什么累的呢?权当锻炼锻炼身体嘛。我爸爸就没话可说了。那时我奶奶还在世,我奶奶是非常欣赏我姨的,称赞我姨会过日子。我奶奶的理由是:别看现在家里不缺钱,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没准哪天日子就变了呢!勤俭总是好的。我姨不但勤快,还特别爱干净,每次洗衣服,她都要用手将脏衣服仔细地搓洗一遍,然后再让洗衣机洗,她认为那样会洗得更干净。
我现在很不愿意再让姨洗我的内裤,自己的秘密要是被她看破,那真是很难为情的事!
我在卧室里磨蹭的时候,姨过来了,提醒说:“万卡,早餐都端到桌上了,快过来吃饭吧。今天你起得比平常晚了一刻钟呢。”
我胡乱地应了一声,赶紧到餐厅去。只是我的胃口差极了,实在不想吃什么东西,可我又不能不吃。我要是不吃,姨肯定以为我病了,她准得坚持送我上医院。
姨看着我费劲地喝着热豆浆,有些担忧地说:“万卡,你的眼圈怎么有些肿了?昨晚睡得不好吗?”
我如实地说:“睡得不大好。我老做梦。”
姨说:“你昨晚是不是又忘了喝牛奶了?牛奶能催眠的。”
我说:“大概是的。”
她摸摸我的额头说:“你该不会要生病吧?要不要上医院去看看大夫?”
我说:“没事的,姨。不早了,我该走了。”
她点头,递给我一个食品袋,食品袋里装着她一大早用面包机制作出来的新鲜面包、一个苹果、一根香蕉和一杯绿茶,还有箭牌口香糖和湿巾。我的衣领有些翻翘了,姨替我将它理了理,很温和地拍拍我的背,说:“咱们走吧。”
她照例开着黑色奥迪送我上学。车是近年买的。我所上的中学离家的路途不像以前念小学那样近。姨就跟我爸爸提出再弄辆车,她早上好送我上学,我爸爸没说二话就同意了。
在车流不息的街道上,我们的奥迪始终以一种不快不慢的速度行进,它从容不迫地辗着都市渐渐喧闹的晨,辗着我那支离破碎的粉色浓重的幻梦。
眼前的晨与往日的晨没什么两样,有点风,天空还没有飘来一片云,东方已经抹上浓浓的艳妆,魅力四射的太阳即将出场。在姨尹雪敏的眼里,晨是无限美好的,我们刚出门的时候,她就以一种愉快的语调说:“今天又是一个好天。”
我一点也感觉不到晨的美好,有点木讷地坐在姨的旁边,偶尔闭目养养神—这是姨的主张。姨始终全神贯注地握着方向盘,她是个安全意识很强的人,开车时她一般是极少说话的,眼睛直盯着前方的路面。
透过反光镜,凝视着姨柔和的脸,我突然有些难过。姨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我真想将我的苦恼跟她说说,可是我又怎么跟她说呢?就算我跟她说了,她能帮我解决我的问题吗?
车到学校门口。跟姨扬手说再见,我下了车,我将双肩书包向上提了提,转身朝学校大门走去。昨夜梦中出现的那个熟悉的身影从我的眼前晃过,常畅!那一刻,我的心跳陡然加快。我却又不由自主地垂着头,踩着很重的脚步,跟在她后面。
常畅突然转了头,朝我这边招手,我有些不知所措,僵硬地举起了手。她笑笑,嘴里喊着:“快点,快点!”我的脸不由得一热。而此时,姜则天从我身边跑过去,亲热地贴上了她。
我的心遽然沉了下去,她并不是跟我打招呼,而是跟人家姜则天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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