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我总是想当好学生的。我非常在乎老师们对我的态度。我几乎没有迟到、旷课、作业不完成等不良记录。从幼儿园到现在的初中,在老师们的眼里,我都算得上一个听话的学生。
以前听话的学生在班上是很吃香的,受老师喜欢,同学也因为你受老师喜欢而羡慕你。可现在就有点不同了,固然听话能受老师欢迎,但未必就能给同学好印象。柳甫之流就时常当众嘲笑我没有一点骨气,在老师面前像个乖孙子。
有一回我被柳甫气得够戗,实在忍无可忍,就忿忿地回敬说:“柳甫,你敢在老师面前充老子吗?”
柳甫轻蔑地一扬眉毛说:“怎么不敢?”面对柳甫蛮横地吐硬话,我就没词应对他了。那之后,我就发誓一定要寻求机会奚落奚落柳甫,挽回自己的面子。
周一上数学课,果真如我姨所说,数学老师在班上宣布让我代理课代表。我欣然接受老师的委派。当天,我就开始履行数学课代表的职责。第一个要做的差事,就是收作业本,按老师的嘱咐,一定要将作业收齐了交给他。四十三号人,只有柳甫作业没交。
我趾高气扬地敲着柳甫的课桌,要他交数学作业。柳甫漫不经心地转过身,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了一番,嬉笑着说:“呵,当起代表来了,还挺牛气的嘛。可惜是个代理的。”
我说:“柳甫,赶紧交作业,老师让我上课之前送到他办公室去。”
柳甫仰起脖子,眯着眼,拿腔作调地说:“对不起,尊敬的代理课代表先生,鄙人的作业忘带了!”
我毫不客气地说:“柳甫,别找借口。好孩子不说假话,实事求是,作业没做就没做,我去跟老师招呼一声。”
柳甫拿手指戳了戳我的鼻子,尖着嗓音,“万卡,我警告你!你要去跟老师瞎说,小心我摔你!你他妈的总喜欢拿着鸡毛当令箭使,将老师的话当圣旨!”
我生气地一甩手,扔一句:“柳甫,你不要好歹不识!”我就端着作业本跑出教室。
这会柳甫反倒没脾气了,跟班一般跟在我的后面,他向数学老师解释他作业本忘带了。数学老师严肃地说:“柳甫,作业又忘带啦?上次你可是再三向我保证的!”
柳甫点头哈腰,低声下气地说:“老师,我这次一定保证,下次一定不这样了。”
数学老师说:“你下次要再这样,我就给你爸爸打电话,让你爸爸将你作业本送过来。听见没有?”柳甫苦着脸,有气无力地点头。
这回该轮到我嘲笑柳甫了。一回到教室,我就有点幸灾乐祸地刺激他,“柳甫,你不是说,你在老师面前敢充老子吗?”
柳甫摸了摸下巴,嘴巴依然强硬,“你以为我不敢?”
我说:“你就不敢!你要敢的话,你刚才跟在我屁股后面干吗?你干吗那么急切地跟数学老师解释呢?”
柳甫翻翻眼说:“那是两码事。”
我不依不饶,“哼,在老师面前,你就当不成老子!你只能是装孙子!”
柳甫像只大麻虾一样伏在他的课桌上,看样子像是认输了。我还没来得及得意呢,他却粗着嗓门叫开了:卡呀—卡—,我的卡呀,你怎么变得这么不宽容呢?卡呀—卡—,我的卡呀,你就不能得饶人处且饶人吗?
他的几个死党—皮鲁、黎明德之流,在一旁冲着我嗤笑。
我满肚子火气。高凡响跑到我的身旁,小声劝慰我说:“你也别生气,犯不着跟他们那种人计较。”
高凡响的安慰话也没能让我消气。我非常忌讳别人叫我卡。小时候我奶奶带着我去菜市场买菜,我四处乱跑,奶奶怕我出意外,就着急地大声招呼我:卡呀—卡—,卡呀—卡—!旁人不知怎么回事,以为是老太太的什么卡丢了,在那里叫呢!上前一问,才知她的孙子叫卡,不免摇头笑笑,卡?嘿,这名儿有点怪!那时候我就强烈要求我奶奶叫我万卡,不允许再叫我什么卡呀卡的。
你说现在柳甫这么地怪声怪气地叫我,我能平静吗?我真想将他从课桌上掀下去。可是,我要是那么做的话,不但不能解气,反倒还会给自己招惹更多麻烦。他的那帮死党没准儿为柳甫打抱不平,一致上前质问我:万卡,人家柳甫也没对你怎么样,你凭什么动手?
我要是强硬地跟他们搞对立,他们准会冲我捋袖子攥拳头,一个个摆出的刺头样式跟街头上那些小痞子没什么两样。我万卡好歹算条好汉,好汉肚量也大,我是不跟柳甫和他的这帮死党一般见识的。
我不断提醒自己是条好汉,是个君子。柳甫那小子狗嘴里再吐什么烂骨刺,我都竭力忍声吞气。谁让我的名字起得不好呢?叫什么不成?非得叫什么卡!
柳甫在课堂上故意拿我的名字来奚落我,让我很反感,我几天都不想搭理他。可是柳甫那小子却没事一般,周末又乐呵呵地来找我。
“给你看一样东西。你从未看过的。”他有点神秘地眨眨眼。
开始我还真当是什么了不得的稀罕东西,等他从包里拿出来,我一看,不免有点不屑了,“不过是一本画册嘛,画册谁没看过呢!”
“就算画册你看过,可是这本画册里的内容你肯定没看过。我敢打赌!”柳甫言之凿凿,郑重地翻开画册。画册上是一个漂亮的金发女人,她身上穿着的衣服很少,大半个上身光溜溜的,好像刚刚从被窝里钻出来。画册上这种样子的女人我还真没怎么见过,不过,这个洋女人我还是有点面熟。
“认识吧?美国的玛丽莲·梦露,是个脱星,也叫艳星。”柳甫介绍说。
呃,美国梦露的名字我倒是听过。我念小学时就知道了美国电影史上有个叫梦露的女演员。那是我姑姑告诉我的。
我姑姑万新是个外影迷,尤其喜欢美国电影。她喜欢跟我口述电影故事中的人物和事件,但她从来不愿意让我亲眼目睹那些活生生的电影画面。
现在我从柳甫的这个画册上目睹了美国梦露的真实容颜。美国梦露果然像当初我姑姑所渲染的那样,很美艳,那双长睫毛守护的褐色眼睛很迷人,灿烂的笑很迷人,洁白如银的牙齿也很迷人。
柳甫喜欢画册上的梦露,他指指画册对我说:“这是我表叔的画册,我偷偷将它拿来了。”稍作停顿,“我表叔齐悲鸿,你大概听说过吧?”
“齐悲鸿?”我摇摇头,“我只听说过徐悲鸿,一个画家,画马非常有名,我家就挂着他画的奔马图。”
“你家有他的画?真迹吗?”
“从字画店里买回来的。”
“我就说嘛!你们家怎么可能有大名鼎鼎的徐悲鸿的真迹呢。我的这个表叔叫齐悲鸿,不亚于那个徐悲鸿。”
“反正我只知道会画马的徐悲鸿。你说的那个齐悲鸿,我可从来没听说过。”
“嘿,你这人就是孤陋寡闻嘛!我表叔齐悲鸿呢,应该也算有名吧。他是中央高等美术学院毕业的,学油画,也搞摄影,油画作品、摄影作品都获得国际大奖,其中有一个奖叫什么国际艺术展最高上镜奖。对,就这个奖!”
“最高上镜奖?我怎么觉得像是影视演员得的奖呢。画画,摄影,还有这个奖?”
“本来真不想说你,可是你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不得不说你两句哟。你这人实实在在是木鱼脑袋。咱们现在颁奖,什么奖没有?那画儿画得好,那照片摄得好,看上去很好看,叫上镜奖有什么不可以?‘上镜’这词儿,你不知道它的意思?不就是‘好看’的意思嘛。”
我们班上谁都知道柳甫喜欢信口开河,喜欢吹牛皮,能将小虾米吹成大鲨鱼,反正信口开河不需要给嘴巴上闸门,吹牛皮也不需要什么本钱,就由着他吹吧,我也权当乐子听。于是,我也就心平气和地眯缝着眼听柳甫吹他表叔的牛皮。
“我表叔还有更牛的呢,他的油画比荷兰那个疯子画家梵高的画还要值钱!我表叔的一幅油画在一次国际拍卖会上,一下子就拍出三千万美元!三千万美元,你知道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概念?一美元能兑换七八元人民币呢。”
我再怎么孤陋寡闻,也听说过梵高的油画拍卖价高得惊人,据说他的一幅自画像就曾拍卖到八千多万美元。再听柳甫这么胡乱地吹,我实在忍不住了,打断他的话,“喂,你知道梵高一幅画能拍多少钱吗?”
柳甫愣了愣,又信口开河了,“一个疯子画家,他的油画能拍多少钱?”
“你上网查查梵高的画都卖多少钱了,会吓你一大跳!”
柳甫摇摇手,说:“查不查,那都无所谓啦。网上的东西都靠得住吗?我爸说网上有很多东西都是骗人的。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表叔真真确确很厉害。”柳甫将他表叔吹嘘了一番,又转回画册的话题上来了,“这样的画册我表叔那里多的是,很多都是他自己制作的。他现在主要搞人体摄影,开了一间人体摄影工作室,专门给那种喜欢展示自己美艳的女人拍摄人体写真。”柳甫说到这里,停了停,以一种卖弄的口吻问我,“我想你肯定不知道什么叫人体写真吧?”
我说:“不就是照相呗。”
“照相?你可真不了解,这可不是一般的照相喽!”柳甫拍拍画册上的梦露,“就像这种样子!有的比这种样子还样子!”
我听不懂柳甫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比这种样子还样子?你说话别曲里拐弯的,好不好?”
“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柳甫拍拍画册,有意半眯着眼。
“什么真不懂假不懂的!你说话总是那样故弄玄虚!我真不懂!”
“嗨,你反应还是那么迟钝。我说的你居然不明白!”柳甫特意将画册上的梦露放在我眼皮底下,“睁大眼看看,你看这梦露上身穿的,怎么样?是不是像安徒生童话里的那种皇帝的新装?”
“什么皇帝新装?分明就是没穿衣服嘛!”
“就是嘛。你这不懂了吗?”
“可你刚才说什么比这种样子还样子?什么意思?”
“嘿嘿,看你呢,又假装了吧?明明懂,偏假装不懂!你假装就假装吧!这么跟你直白地说吧,拍那种‘人体写真’嘛,很多时候干脆连衣服都不穿,浑身上下光秃秃的,还拍各种不同的姿势!—”他拉长腔调,“没见过不穿衣服是什么样子吧—尤其是女生?”
没穿衣服的样子,我倒也是见过,我自己脱光衣服在卫生间洗澡时,那镜子里的自己就光条条的,倒没觉得自己那样子有什么特别之处。除此之外,我还见过我表姨家一岁的小表弟不穿衣服的样子,胖嘟嘟的挺好玩的,特别是他扭着光屁股在地上到处爬,活像个滚动的小皮球,总能引起我们的一阵笑声,的确太有趣啦。至于女生不穿衣服的样子,老实说,我还真从来没见过。不过,女生连衣服都不穿就照相?那是个什么样子?我真是有些好奇。
不过,我还是假装自己心理纯洁,我连连对柳甫摇头,“不穿衣服就照相?怎么可能呢?你肯定又是胡诌!”
柳甫正色地说:“你又假装惊讶了吧?其实,有什么可惊讶的呢。你回家脱光身子,在浴室洗澡,也可以自我欣赏你自己的人体艺术呢。”
我转过头,没理他。柳甫说:“看自己的身体很容易。女生的身子是一种什么样子呢?你可不能轻易看到哦。你只能发挥一下你的想象力啊,想象一下哦!”
“别那么无聊,好不好!”我抗议。
柳甫一本正经地说:“我告诉你,万卡,你别老以为我是无聊才跟你说这些的。我问你,对那些我们不了解不清楚的东西,我们是不是要想办法去了解了解?你说真话,你一点也不想吗?其实你也好奇,是不是?只是你这个人性格畏畏缩缩的,老遮老掩着!”
我没话说了。柳甫说得倒也不假,我其实也想了解女生身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只是隐约觉得去窥视去了解不是什么光彩的行为。
柳甫粲然一笑,凑到我耳边,极其神秘地说:“好啦。如果你有兴趣,真想看一看,哪天我从我表叔那里弄几张给你瞧瞧,怎么样?”
我被柳甫那神秘的样子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断定那不是什么好玩意,便连连摇头,“算了,算了,我没兴趣看那玩意。”
柳甫不屑地说:“说了半天,你就是胆小怕事。看看没穿衣服的女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我表叔说人体就是美妙的艺术!粗俗的人说是色情,其实他们根本不懂,人体是高雅的艺术!”
听柳甫这么一咋呼,我更是不敢看什么人体艺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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