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二天，夏小满一大早就站在了霍知非门口。当霍知非开门的瞬间，她好像泥鳅一样挤了进去。她的手里拎着新出炉的包子和热乎乎的豆浆，把早餐通通放在了他的餐桌上，满脸讨好的笑容：“霍知非，爱心早餐到啦！是我亲手准备的，快来尝尝好不好吃。”

    夏小满献殷勤的目的实在太明显，以至于让霍知非觉得，他不摆点架子都对不起自己。他轻哼一声：“按照惯有定义，等我起床后，看到桌子上摆放着刚做好的早餐，那才是爱心早餐——而不是敲门把我吵醒。”

    夏小满一愣，心虚地解释：“啊呀，我今天稍微起晚了一点，又没有你家钥匙……你尝尝，真的很好吃哦。”

    “你亲手做的？”霍知非挑眉。

    夏小满的脸色果然更垮，笑容讪讪的：“差不多啦，是我亲手……亲手买的。为了买这早餐，我排了好久的队，脚都累瘦了。”

    看到夏小满夸张的表情，霍知非轻轻一叹。他想，他似乎忘记告诉夏小满，他早上一般只喝牛奶，吃一些水果和粥类，其余一概不碰，更别提这些从小摊上买来的包子豆浆了。而且，早上一般是他心情最不好的时候，没有人敢在他家门口这样吵闹……不过，不告诉她也无所谓，反正无论说不说，这丫头还是会一如既往地按照自己的性子来。

    而他，似乎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机勃勃。

    “好吃。”霍知非咬了一口难吃的包子，听到自己说。

    夏小满果然顿时笑弯了眼睛：“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找尤娜的爸爸？”

    她的目光实在太期待，霍知非拿纸巾优雅擦拭嘴唇：“现在。”

    “啊，真的吗？”

    幸福来得好突然，夏小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傻傻站着，霍知非已经拿起了外套：“不走吗？”

    “走，走！”夏小满忙说。

    夏小满和霍知非一起出发，坐了很久的车才到了一个偏僻的工厂。她知道，尤娜的爸爸可能就在这里工作，心脏砰砰跳个不停。霍知非和门卫说了几句后，有个人慢慢从工厂走了出来，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们。看到他和尤娜分外相似的轮廓，夏小满捂住了嘴巴。然后，她艰难地问：“请问，您就是杨友德吗？”

    “我是，你们是谁？”

    “您以前是不是在芭蕾舞剧团工作，是不是和一个叫尤丽瑛的恋爱过？”

    杨友德越发警惕：“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早就恋爱自由了，你们还来翻那些旧黄历做什么？”

    霍知非伸手，企图让夏小满冷静，但夏小满已经激动地问：“你是不是有个女儿叫尤娜！”

    听到这话，杨友德的脸色终于变了。痛苦、恐惧与喜悦的神情，在他脸上交替，过了许久，他才疲惫地说：“你们是什么人？我只是一个保安，什么钱都没有，你们想敲诈可找错人了。”

    夏小满忍住泪水，轻声说：“那你知道，尤娜已经离开人间了吗？她有一个梦想，是想成为爸爸的骄傲——叔叔，她想成为你的骄傲。”

    “她，她……”

    杨友德一愣，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他想点燃一支香烟，但香烟掉在了地上。他几次想捡起来，都没有成功，终于声音沙哑地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7个月前，她吃完夜宵以后，在回家的路上失足落水。叔叔，我来这趟只是想告诉你，尤娜很爱你，她一直想让你为她骄傲。”

    夏小满说着，眼眶逐渐红了起来，杨友德也终于痛哭出声。他讷讷地说：“我和丽瑛以前真的很相爱，我也努力想让她过好日子，可那个年代，我们真的不能在一起……我过了十几年才知道，我原来有个女儿。我偷偷去看过她们几次，眼睁睁看着她管别人叫爸爸……呵，老了以后我更经常想起她。我会想，她现在多大了，应该上班嫁人了吧，早点忘掉我这个不负责任的爸爸也好。可是我没想到，真的没想到，我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杨友德的泪水，点点砸在了夏小满的心头，她和他一样几乎痛不欲生。夏小满好像中了魔咒一样，轻声说：“叔叔，对不起，她死都是因为我。她失足落水，是因为我请她吃夜宵，她喝了酒，然后才会……都是因为我。”

    夏小满好像被人丢到了南极的深海，那股寒意深入骨髓，尤娜的长发更是变为绳索，勒住了她的咽喉。窒息的感觉突如其来地传来，她痛苦地不能呼吸，大声喘着粗气。一片朦胧中，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小满。”

    是谁？谁在喊我？

    她努力睁大眼睛，似乎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但她怎么也看不清楚面前的人到底是谁。耳边的呼唤越来越响，与脑中嘈杂的声音形成了共鸣，让她脑袋嗡嗡作响，她也几近崩溃。

    “好吵，都别吵了！”

    夏小满大声说，捂住了脑袋，意识逐渐抽离。她好像陷入到黑色沼泽之中，越是挣扎，越是陷得深。在沼泽里，呼吸变得艰难又奢侈，她突然觉得就此沉睡下去，似乎也不错。她任由自己躺在黑暗里，可是呼唤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再然后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掌心。那只手那么强硬地把她带离了黑暗，不让她沉沦，而她在朦胧中，终于喊出了那个熟悉的名字：“霍知非……”

    “我在。”

    霍知非的掌心传来灼热的温度，他的声音划破了夏小满面前的夜空，她发现她无法堕落，因为这个男人绝对不肯放手。霍知非身体的温度，让她温暖了起来，这时她听到一个声音说：“姑娘，你叫夏小满吧。你说什么都是因为你的关系，你别把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那只是意外。尤娜，她也不会恨你，她会原谅你的。最好的纪念，就是好好活下去啊，姑娘。”

    尤娜，尤娜……尤娜原谅她了……

    这个名字好像魔咒一样击中了夏小满的心。黑暗在瞬间消失不见，巨大的惊喜让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喃喃自语：“尤娜，她原谅我？”

    杨友德的面容是那样悲伤，又是那样平和：“尤娜一直是一个宽容的姑娘，我想她也不想看到你这样。这件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还特地来找我，她一定很高兴。这些事情，连我这个做爸爸的都不一定做到……我为尤娜，也为你而骄傲。”

    杨友德的话，让夏小满简直不可置信。她没想到，自己还能被原谅，被救赎，而且是被尤娜的家人……酸涩的感觉，逐渐被欣喜与轻松取代，她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然后，她低声说：“谢谢你。”

    谢谢杨友德的原谅，也谢谢霍知非为她找到了他。

    杨友德说得对，最好的纪念方法不是沉迷在过去，而是为了所爱的人，也为了自己，更好地活下去。

    她一定可以做到。

    杨友德离开后，夏小满依然站在工厂门口。她此时才感觉到夏天的阳光居然那样温暖又灼热，简直可以驱散她心中的所有阴霾，她更是有了一种重新活了过来的感觉。她是那么珍惜眼前所有的一切，包括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霍知非。她突然一把抱住了霍知非：“谢谢，没有你的话，我根本找不到他。谢谢你，一直陪着我，霍知非。”

    女孩软糯的声音就这样击中了霍知非，他一时之间没想好是在夏小满面前继续维持以往的威严，还是给她一点保护与肯定，但他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抚摸上了夏小满的发丝。他的嘴角因为愉悦勾起，嘴上却冷静地说：“不因为我在忙生气了？”

    “不生气了。”夏小满的脸贴在他的胸口，“霍知非，谢谢你帮我。”

    “嗯，以后要不要乖一点？”

    “要。”

    “要不要惹我生气？”

    “保证不惹你生气了。”

    霍知非心想，夏小满虽然看起来乖巧，但是她的胆子很肥，惹他生气的本事也不小，如果她能做到那还真是太阳会从西方升起。这时，他突然感觉到一道目光正冰冷地看着他，猛地抬头，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远处，何之洲正看着霍知非和夏小满。他看着霍知非和夏小满相依偎的场景，目光是那样冷漠。然后，他看到了霍知非对他绽放了一个华丽的笑容。那个嚣张的男人伸出手，把夏小满搂在胸前，微微上扬的嘴角有着说不出的挑衅与藐视，何之洲感觉到自己握紧了拳头。然后，他从夏小满身边走了过去。

    “霍知非你放松点好吗，我要被你勒死了——咦，那不是社长吗？”

    夏小满突然看到何之洲的背影，那天何之洲对她说的话也再次在耳边回放。她心虚地看了霍知非一眼，决定不再开口，但霍知非饶有兴趣地说：“看背影就能看出来是谁，小满，你真是聪明。”

    被蛇缠绕的感觉再一次来了，夏小满嘿嘿笑着，一句话都不敢说。霍知非看着她心虚的脸，想起关于她和何之洲独处的报告，脸色不由得一沉。他挑起夏小满的下巴：“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

    夏小满心里发虚，嘴上却不甘示弱：“我又不是小孩子，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事情啦。霍知非，时间不早了，我请你吃午饭好不好？”

    霍知非看了夏小满良久，终于问：“请我吃什么？”

    “大餐，各种大餐，你要吃什么都行！”夏小满忙表忠心。

    霍知非看看手表，摸摸她的头：“我一会儿还有事，去我学校吃吧。”

    “好啊！”夏小满举双手赞成，长舒一口气。

    2

    当夏小满跟霍知非一起走进食堂的瞬间，喧闹的食堂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学生都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用一种惊奇加敬佩的眼神看着夏小满，整个食堂里除了呼吸声外，居然没有一点多余的声音。夏小满一下子成为了众矢之的，心里有点尴尬，却神态自若地跟着霍知非一起到了小炒的窗口。两个人旁若无人地点菜，旁若无人地坐到了一边。在等待上菜的期间，霍知非淡淡地开口：“你们都吃饱了，是吗？”

    在霍知非话音落下的瞬间，所有人迅速开吃，觥筹交错，简直比宴会现场还要热闹。夏小满无语地看着他们，霍知非危险地挑眉：“居然敢直视我……他们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他们看到你的时候，都已经不敢动了，还叫胆大？”夏小满撇嘴。

    “他们以前看到我的时候，都会跑出去。”霍知非说。

    “学校里确实有很多人怕你，可你不还有脑残粉吗？他们怎么也跑出去？”

    “你觉得，他们有勇气和我一起用餐吗？他们，不敢，也不配。”

    在这一瞬间，夏小满柔软的心被触到了。她承认，霍知非给人的第一印象除了危险之外还是危险。他嚣张又任性，脾气不好还爱报复……可是，他也会寂寞啊。

    夏小满想着，脑中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充满悲情色彩的电影来。

    在寒风肆虐的日子里，霍知非一个人坐在食堂里。屋外传来男生打篮球的吵闹和女生聊天的喧嚣，但是那个热闹的世界和他无关。他走出了食堂，外面正夕阳西下。四周响起了凄美的乐曲，夕阳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他伸出手，想去抚摸一只流浪的小猫，但是小猫一下子也跑了。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一行眼泪终于流淌了下来……

    夏小满爱怜地看着霍知非，觉得自己简直突然母爱泛滥。霍知非不知道她的思绪又飘到哪里去了，但他并不讨厌她的目光。他摸着下巴，接着说：“所以，真是怀念啊……那样恐惧的眼神，呵呵。”

    ……

    深觉自己表错了情的夏小满，突然有了一种无力的感觉。她觉得霍知非简直是三观不正：“你好像，一点不介意别人怕你，这样不会觉得寂寞吗？”

    霍知非看她的眼神有些疑惑，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过了良久，他轻笑出声：“寂寞吗……对了，人是群居动物，如果没有必要的社交和情感宣泄，确实会有那种情绪。你说的没有错。”

    虽然霍知非在肯定夏小满的说法，但夏小满还是感觉出了他的不在乎，不以为然。夏小满努力把他拉向正轨：“霍知非，你什么时候感觉到寂寞过吗？”

    “那种情绪的话……当然有过。在我8岁的时候。”

    “然后呢，就没有了吗？”

    “是。”

    “因为，因为你觉得每一天都很开心？”夏小满不可置信地问。

    因为开心？呵，她怎么会这么想。当然是，因为习惯了吧。

    霍知非心里想着，却不再回答。这时，菜上桌了，夏小满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也忘记了追问霍知非。她吃了一口菠萝包，突然怀念地说：“菠萝包还是尤娜做得好吃。她做的菠萝包没那么甜，非常酥软，我一口气能吃好几个。”

    自从尤娜离开后，夏小满还是第一次用这样平静的口吻提起她，就好像她没有死，只是去一个地方郊游了一样。霍知非的唇角微微勾起：“你想为她做点什么吗？”

    夏小满刚想回答，手机突然响了，李记者让她去采访今天晚上S大举行的夏日文化节。挂断电话后，夏小满猛地抬头：“霍知非，你们今天晚上是不是有文化节？”

    “嗯，我晚上就是要忙这个。”霍知非很诧异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你有兴趣？”

    “当然有兴趣！”夏小满用力一拍桌子，“大学生演唱啊，表演啊，还有COSPLAY啊……你该早点喊我来啊！”

    就在夏小满对文化节充满向往的时候，一个学生一边看书一边进了食堂，坐在了霍知非身边。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当学生发生自己居然坐在大魔王身边时，一下子愣住了。他战战兢兢地起身，不小心把书掉在了地上：“霍霍霍霍教授……”

    夏小满想起她紧张的时候也这样叫过霍知非，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帮学生捡起了生物书，顺便瞄了几眼，和善地说：“你是生物系的，在看基因的章节呀。我记得上高中的时候学过显性基因，隐性基因，真是很有趣。”

    学生总觉得他回答不出来会被霍知非杀死，努力说：“显性基因用来形容一种等位基因，无论在同质还是异质的情况，都会影响表现型，则称为显性的。显性基因决定的遗传过程，称为显性遗传。就好像爸爸有软骨发育不全、缺指、并指症、成骨发育不全等症状，儿女也容易遗传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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