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岸的时光-德旺老汉去守秋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晚饭后,一条被子撂在肩上,德旺老汉去守秋。

    说是守秋,其实就是去看堆在村外路边的玉米棒。这里的农民在玉米收割后,常将玉米棒晒在地头的大路上,然后用脱粒机打籽。田在村东,有一段路程,德旺不慌,扑嗒扑嗒地往外走。守秋是个形式,可偷的东西多了,谁还会去偷那不值钱的玉米棒。

    终于看见堆在路边的玉米棒了,被子往路边一撂,松垮的身子倚着被,德旺去兜里摸烟。烟是黑轱辘,代销店里卖得最贱的那种。老了,烟瘾却日渐大起来,有时一天一盒还不够吸。以前德旺吸旱烟,吱吱地一袋一袋地吸,火星一明一灭的;吸完一袋,烟锅子就往脚板上磕。这几年用烟锅吸烟的少了,但吸烟锅的人选中的都是这种黑烟,一是贱,二是品那种冲劲。

    秋那边是条河,扭头望一眼,河上空黑黝黝的,像有一层雾气。河边老柳树上的猫头鹰隔一阵儿叫几声,把秋夜一截儿一截儿往深处叫。德旺吸着烟,喷着烟雾,瞅着夜空,眼不大中用了,那星星却还瞧得清。秋夜的天空分外高远啊,像入到中年,显得很成熟,很有城府。老婆多好啊,早早地清闲去了,夜夜可以在野外看满天的星星。想起老婆,德旺忽然感到一阵孤独。

    路上传来扑嗒扑嗒的走路声,鞋拖得响,其实脚板无力,德旺听出不像男人走路的声音。

    德旺静静地听,听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深深地吸口烟让那烟使劲地明。

    脚步声在他身后停下了。

    “谁呀,不在家安生?”

    “你咋不在家安生,死老头子。”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德旺笑了,德旺想起来了,和他家搭界晒着的玉米是那个半死老婆子家的。

    “怕我偷你家的玉米呀?”

    “贫嘴,你个老旺。”

    “听那松松垮垮的脚步声就是个老娘们儿。”德旺调侃。

    “你以为你走路还行啊?从我家门前走过时我听了,和几年前差多了。”

    德旺叹口气:“那我信。”一边说着,一根黑轱辘又燃上了,火星在眼前一闪一闪。德旺唤那女人:“过来呀,一块坐坐。”

    女人说:“坐啥呀,快死的人了,坐一起还有啥意思,让人看见了,说闲话。”

    说归说,老婆子还是坐过来了,真坐在一起,却调侃不起来了,话也变得深沉。

    “老旺,你说,咋让你这么大年龄的人来守秋?”老旺吸口烟,亮光下去眼前一片黑。“是我自己想来。让儿子和儿媳在家吧。儿媳说了,她一个人在家睡不着,其实,儿子也不让我来看的。”

    “你儿媳撒娇呢。”

    “我知道,人家过得正有意思的时候,年轻人嘛。”德旺看一眼女人,“你呢,还不一样。”

    女人说:“也真是,在家待着没意思,就出来走走,你看这秋天的天空多好啊。”

    话音刚落,一排大雁掠过头顶,嘎嘎地叫。他俩都屏住呼吸看那雁。

    看那大雁渐渐地飞远。德旺说:“你说,咱过得有意思不?我一个孤老头子,你一个孤老婆子。”

    “咋没意思,熬日子呗,熬孙子孙女长大呗。”

    “你看那成双成对的大雁多好啊,可要孤了,那叫声也岔了音,听了也惨。”

    德旺说完又燃起一支烟,烟的光亮映着他脸上的皱褶。

    女人说:“让我尝一口试试。”就去接烟,两双粗糙的手碰在一起,又迟疑着分开了。女人接过烟放进嘴里,吸一口,却咯咯地咳嗽起来。女人说:“啥龟孙烟啊,恁呛人。”德旺笑笑,接过烟:“管他啥龟孙烟呢,解闷呗。”

    许久,德旺又说:“要是年轻,我真想还吹那笛子。”静静的夜里,那声音听着很沉。

    女人说:“我也真想听那笛子,吹得多神气,多较劲,多好听啊。”德旺说:“不好,你爱听,就觉得好。”

    刮过来一阵风,带凉的秋风。德旺问:“冷不冷?”

    女人说:“有些凉。”

    德旺吞吞吐吐地说:“把脚,把脚伸进被子里吧。”

    女人迟疑了一下,真伸了。却碰着了一双脚,女人想把脚往后缩,却被那双脚勾住了。女人就觉得有一股感觉往身上涌。

    夜真的深了。

    终于,女人要走了。

    德旺说:“走吧,玉米我替你看。”

    女人从路边站起来。德旺说:“要不,我送送你?”

    女人不言声,两个身:影一晃一晃地往村里挪。

    快到村口时,德旺说:“明个,明个还来看不?”停着脚,看着女人。

    女人说:“死老头子,明个,明个再说吧。”

    夜空中,有两只鸟相递地叫了几声,把个秋夜叫得很静。

    又是…个夜晚,依然撂条被子在肩上,德旺老汉又去村外守秋……

    老人的秋夜啊。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