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品》从鉴赏角度探讨古代诗歌美学风格特点,从创作角度研索了各种艺术风格形成的规律;而《无核立云》,诚如庄晓明评论中所阐明的:“虽然沈奇亦涉及了诗风及诗境、诗法、诗艺等,但他的这部作品的重点所在,是对诗与诗人的价值、存在意义的探寻、确认,在这一意义上,沈奇的《无核之云》又可作为当今的《诗辩》来看。自五四发轫的中国现代汉语诗歌发展到今天,可谓遭遇了空前的生存危机,商品与权力的双重挤压,加上诗歌艺术本身亦刚好发展到一个瓶颈期,下一步的如何发展尚不明朗,处于重重疑雾之中,总之,诗歌的未来亟须在为之的一‘辩’中建立起新的坐标。”放到这样的背景和语境之下,审视这部现代诗话的价值,就非同凡响了。
沈奇先生是一位以诗安身立命的教授诗人兼诗评家,属于诗歌创作和诗学研究的“双栖者”。唯其是诗人,他才能通过自己的“内心的眼睛”,将世事沧桑、人间万象摄入灵府之中,再经过一番发酵、蒸馏功夫,升华为诗的形态。其间既闪现着一己灵魂的淬锻、人格的彰显,更蕴涵着真实的生存历练与非同寻常的文化承担;而唯其是诗评家,才能以现代视角回眸数千年的诗学源流,将个人独特的创作体悟、文本实验,以及宝贵的智慧灵犀、思想资源,有机地融合到一起,外师传统,内铸当今,托举起一片崭新的诗性天空。由于他是诗人,得以纵情挥洒,升天入地,驰想无穷;由于他是诗评家,同时更娴于节制,惜墨如金,懂得如何以古典诗词的“极端写作形式”,把丰富的素材高度浓缩到诗的情境中去。唯其如此,才使其诗歌的写作与批评作为一种内在的生存方式,兼具美学示范意义和诗学先锋文本实验性的双重价值,使古典诗境通过现代语言、现代形式的有机转换,践行了成功的尝试。
作者借鉴古典的诗歌形式(比如词曲),来实行诗歌理论的现代书写。这里有三个要素:语言、经验、哲思——三者统一于类似格言、铭文、禅偈一般的特殊形式,用以书写自己的经验、认知与感悟。对于诗人来说,语言即命运。它揭示了诗人的一种新的语言姿态,新的诗歌理想。这里说的经验,是相对于情感而言。这部现代诗体诗话,蕴涵着一种超常的思想承担。由是我想到了里尔克的一句名言:“啊,说到诗……并不像一般人所说的是情感(情感人们早就够了)——诗是经验。”
至于哲思,历来有两种截然对立的说法:一般人常说,诗歌是理论的最大敌人,或者反过来说,理论是诗歌的最大敌人;还有一种说法,中国哲学本身就是诗性的哲学,即用诗的意境、诗的方式,甚至诗的诗言来表达意蕴。二者孰是孰非,我未敢遽加判定,觉得各有各的道理。比如,前面说过的《诗品》,还有数不胜数的古代咏史诗:“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讲没讲理?讲了;是不是诗,是诗。还可以这部诗话为例,再问一次:讲没讲理?讲了;是不是诗,是诗。看来,它们本身也许就是可以共通、可以统一的,关键在于如何讲,如何写。记得冯友兰先生说过,讲形而上学有两种方法,一种是用“长篇大论”的方式,一种是用“名言隽语”的方式,以表达其意思。前者可称为“散文的方式”,后者可称为“诗的方式”。用散文的方式表达意思,凡所应该说的,都已说了,读者不能在所说之外另得到什么意思;用诗的方式表达意思,意思不止于所说者,读者可因其暗示,得到其所说者以外的意思,其中有些可能是说者所“初未料及者”。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窥见这部诗体诗话的文体价值了。
这部作品,理性与诗性相统一的独创精神,所发掘的思想深度,所提炼的经验普适性,在诗歌界,对于当前以至今后确是竖起了一座高标。在作者说来,当是一种“得之在俄顷、积之在时日”的淋漓挥洒,甚至可说是一种神来之笔;而在读者,灯前展卷,抑或缓步吟哦,则恍如获得一种灵示,心头总有一种被点亮、被提升的感觉,精神上之快慰,有笔墨所难以形容者。
(20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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