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时候,保定有个外号叫“一撮毛”的人,他手里的一只画眉成了他那地儿的鸟王。这只画眉长得非常奇特,绿脚,绿嘴,绿眼睛,通体绿羽裹身,正面看活脱脱一个蛤蟆,圈里人因此称它为“蛤蟆头”。
这天,来了个操天津口音的老头,找到一撮毛,开门见山要和他斗鸟。老头带来的那只画眉也不俗,通身似乌云一团,脚像藤条,身材阔厚,头颈粗壮,内行人一看就知道,这种鸟叫“黑豹”,是画眉中的珍品。
一撮毛自然不会甘拜下风,斗就斗呗,他不信自己的蛤蟆头比不过这只黑豹。
比赛地点选在保定原直隶总督府院内,这里有许多参天古柏。
两只鸟笼并排挂在树上,待比赛正式开始,一撮毛和老头各自缓缓将遮笼布揭去,众人正待要看一场好斗,谁知这时候老头笼里的黑豹,竟“噗”一声突然从踏杆跌到笼角,缩成一团,身子瑟瑟发抖。
照说黑豹也是久经沙场的骁将,否则老头不会带它来叫板蛤蟆头。可今天这是怎么啦?原来,是蛤蟆头的绿眼睛太厉害了。两鸟相对,蛤蟆头那双绿眼就像两柄闪着绿光的利剑,直向黑豹刺去。这倒好,嘴没张就分出了输赢,天津老头只好灰溜溜地走人。
一撮毛见老头要走,立刻一步跳过去横在他面前,说:“咋,就这么走了?”
老头灰头土脸地低声道:“我认输还不行?”
一撮毛鼻子里“哼”了一声,蛮横地说:“你得把黑豹给我留下。”
把黑豹留下?老头这只黑豹在鸟市上的身价有上万,怎么能说留就留?可一撮毛这架势明摆着,老头知道自己斗不过他。没办法,他只得忍气吞声地从口袋里掏出三千块钱给一撮毛,算是赎回自己的鸟。
从这以后,蛤蟆头的名声越传越远了,来找一撮毛斗鸟的人也跃跃欲试。不过比来比去,没有一只鸟能比过蛤蟆头,一撮毛心里得意极了。后来,一撮毛脑子一转,索性定下一条规矩:斗鸟可以,先下注三千。这一来,各地慕名来找一撮毛斗鸟的人就不但输了比赛,还为他撒下了大把钱票子,一撮毛自然更不得了了。
这天,一撮毛正在和一些斗鸟迷们胡乱吹嘘,忽然飞来一只通体雪白的画眉,在他头顶上盘旋三圈后,稳稳地停落在他的手掌心里,一点也不惧怕他。一撮毛大惊:这小东西怎会如此胆大?细一瞅,见它腿上拴着个小纸条,取下一看,竟是一封斗鸟的战书。
古有信鸽传书,如今画眉送信,这事儿一撮毛倒还真是头一回碰到。他知道这白眉了得,顿时就起了歪心,两只手猛地一扣,想把它掐死。可没成想这小东西眼疾翅快,就在一撮毛下手的当儿,它“呼”地蹿到半空,划出一条雪白的弧线,同时朝一撮毛头上撒下一泡尿来,然后就箭似的飞走了。
那些斗鸟迷们见得此景,忍不住“哄”地笑出声来。一撮毛自觉没了脸面,可又无处发泄,脸顿时黑了下来,他一把抹去头上的鸟尿,心里就像压上了一块重重的磨盘。
战书上写明的比赛日期很快就到了,一撮毛不得不应战。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对方竟是个十二三岁的广西少年,只见他一声口哨吹出之后,一只通体雪白的画眉就从云层里掠下来,蹲在他肩上,盯着一撮毛。
一撮毛心里不禁有点发慌,自古以来广西出悍鸟,他一看少年肩上这只白眉,就知道它属画眉中“白狐”一类,这种鸟不但胆大喉粗,叫声响亮,而且非常聪明,学啥像啥。
一撮毛心里不由起了怯意,于是就想避开这场争斗。他当下甩出一沓百元大钞,对少年说:“我赌十万,你呢?”一撮毛想用这个法子吓退少年。
果然,他这一招立刻见了效,少年顿时就没了声响。
一撮毛心里不禁暗暗得意,于是“借坡下驴”拎起鸟笼就准备脚底抹油。
这时候,只听一声:“慢着,把我押上,输了我归你。”
一撮毛顺着声音看去,说话的竟是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而且那少年见姑娘来了,竟一脸欢笑地叫着“姐姐、姐姐”扑了过去,一撮毛愣住了。
不过一撮毛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因为双方开战之后,蛤蟆头一点也不含糊,上来就用了对付黑豹的那招,闪着绿光的眼睛直盯着少年肩上的白狐,它想来个先发制人。
那白狐呢,也确实有广西悍鸟的风度,只见它不闪也不躲,神定气闲,全当没事儿。
蛤蟆头见镇不住对方,于是就使出第二招,猛地振翅扬颈,开始叫起来,那串串鸟声,先是低吟浅唱,接着高亢奔放,听得四围观战者喝彩声一片。
见众人捧场,蛤蟆头更加使出了浑身解数,不断变化着叫声,忽儿来一段快板,到节骨眼上起个复杂的和音,戛然而止,接着声音又由低而高,似行云流水……
蛤蟆头叫得天花乱坠,可白狐却在那里一声不发,旁人都以为它是被蛤蟆头这气势镇住了。可谁想待到蛤蟆头叫累了,声音越叫越轻的时候,那白狐突然以逸待劳,猛地飞离少年的肩头,箭一般飞到蛤蟆头的鸟笼顶上,将它那铁扫帚似的尾巴勾住鸟笼上面的木棍,然后将身子探下,一双环眼射出利剑般的寒光,紧接着发出一串酷似深夜犬吠的叫声,令全场看客一阵心颤。蛤蟆头没防着这家伙会来这一招,顿时就被吓傻了,闭紧了嘴,身子抖抖索索地缩成一团。
眼看蛤蟆头败局已定,一撮毛急眼了,猛地冲上来,掏出刀子狠狠朝自己左手一个手指扎下去,随后,他打开鸟笼,将滴血的手指猛一挥,鲜血洒在蛤蟆头的头上,立刻奇迹出现了:闻着血腥味的蛤蟆头重新展开双翅,眼中的绿光重又聚拢,身子“噌”地挺起来,突然一声穿云裂石的长嗥,然后从笼里飞了出来。那白狐可能是头一回听到如此恐怖至极的叫声,不由惊住了,突然摇晃着身子飞回到了少年的肩头。
蛤蟆头的叫声为啥有如此大的魔力?原来它学的是山鹰的叫声。山鹰是山里的大王,豺狼虎豹都怕它,它先是高空盘旋,发现猎物后悄悄飞下来,到了一定距离,就发出这种恐怖的声音,然后趁地上猎物惊恐抬头之际,它猛冲下来,用利爪插进猎物的眼睛……一撮毛刀扎手指的目的,就是要用血腥味激出蛤蟆头的凶悍之气,发出山鹰的吼声。
少年眼见得蛤蟆头反败为胜,抚着白狐急得直哭。一撮毛见胜券在握,便转而淫笑着向少年的姐姐扑去。可就在这时,猛地由远而近传来警车的鸣叫声,一撮毛吓得立刻缩回了魔爪,蛤蟆头也呆愣在了那里。
可等了半天,也不见警察出现。一撮毛觉得奇怪,四下一看,发现不远处有个四五岁的孩子正蹲在地上玩玩具警车,那警车的鸣叫声原来是从那里发出来的,他顿时气得冲着那孩子大吼,吓得孩子抱起警车就躲到他爷爷身后去了。
虚惊过后,一撮毛又神气起来,这才看清那孩子的爷爷其实就是上回曾经与他斗过鸟的那个老头。一撮毛朝老头撇撇嘴,一把抓住少年姐姐的手,说:“走,你现在归我啦!”
姑娘刚想分辩,老头却踏上一步喝道:“慢着!”
“咋,你想帮她赖账?”一撮毛气势汹汹地瞪着老头。
“不,刚才比赛还没最后分出胜负,你的蛤蟆头不是也被警车的叫声吓住了吗?”他说着,指指一边吓呆了的蛤蟆头,又拍拍一撮毛的肩,“按老规矩,你得让他们姐弟俩远道来的鸟有一个适应当地水土的时间,这样才显公正,才赢得人家心服口服。大家说是不是?”
围观的人齐声响应:“对对对,过段日子再赛嘛!要赛就赛个公平。”
一撮毛见众怒难犯,只得答应。可片刻又反悔了:“不行,不行,他们外地来的,跑了咋办,我去哪找他们?”
老头冲一撮毛说:“这挺简单的,我就住这地儿,我跑不了,我给他们当保人!”说完,老头对少年和他姐姐轻轻耳语了几句,然后抬起头来对一撮毛说:“这样吧,时间拖得太长也不需要,就十天吧,十天以后你们再在这里比一场,怎么样?”
众人都说好,一撮毛看看也只能这样了,这才勉强点了头。
老头于是便把少年姐弟俩领回了家。
那些好奇的斗鸟迷悄悄观察过,发现姐弟俩在老头家的这十天里,日子似乎过得很悠闲,白天遛鸟逛公园,晚上陪着老头的小孙子玩耍,一点没有恶战即将来临前的紧张。倒是一撮毛,天天在家里用鸡血、鸭血往蛤蟆头脸上洒,激它学山鹰叫,如临大敌一般。
转眼间,十天的日子就过去了,约定的正式比赛日子到了。
只见那蛤蟆头和白狐一对峙,蛤蟆头就迫不及待地使出了拿手绝招,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山鹰叫声再次响起。可谁知白狐闻听此声竟就像脱胎换骨了一般,非但不惊,反而随着那节奏跳起了欢快的舞蹈,而等到蛤蟆头叫累了,它猛地腾起身子,故伎重演将铁扫帚似的尾巴勾住蛤蟆头笼上的木棍,随后就发出一声声酷似警车的尖厉的鸣叫声,别说把蛤蟆头吓瘫在笼角落里,这声音冷不丁把一撮毛也吓得尿湿了裤子。
原来,当初一撮毛就因为斗鸟而惹事犯法,在警车声中被抓进去的,所以不但是他的蛤蟆头,就是他自己,对警车声也有一种本能的害怕。
此刻,一撮毛见大势已去,拔脚就要跑,众人齐声吼道:“不能便宜了他,问他以后还敢再欺负人么?”
老头向大家摆摆手,说:“大家不用急,谅他也不敢。他要继续借斗鸟为非作歹,就是躲过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吗?”
老头边说边轻轻抚着姐弟俩那只白狐的头,直夸它道:“这可真是只好鸟呢,灵性得很!”
(刘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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