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记忆里流连-爱丽丝梦游不是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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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看着镜子里自己清晰的面容,我却有种错觉,好像那根本不是我。还记得小时候看过《爱丽丝梦游仙境》的童话,此刻的我仿佛就是误入异时空的爱丽丝,而我却不知道自己梦游的是不是仙境。

    从洗手间出来,我细细回忆着我和时宇锋相遇后的每一个细节,生怕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这样一边想一边走,不知不觉竟走错方向了。“临江仙”采用的是双面式装修,中间隔着镂空的红木雕花墙,墙两边的装修几乎一模一样。走了一半路我才意识到自己犯乌龙了,正要转身回去,但我的目光定在某个地方,再也没办法移开了。

    正前方靠窗边的座位,一男一女正欢乐地交谈着。男的英俊帅气,女的美丽优雅,看上去再般配不过,俨然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我的心一分分往下沉,刚建立起的自信刹那间土崩瓦解,化作扬尘随风消散。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时宇锋是有女朋友的,可笑我还傻乎乎地认为他对我至少有一点点好感。这一切,不过是我异想天开罢了。

    头顶空调中吹来的冷气使我不自觉地打颤,我搓了搓手臂,匆匆转身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里。我感觉这双脚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它们根本不听我使唤,只是机械似地动着。走到拐弯处的时候,我避之不及地和来人装了个满怀,一股灼热的疼痛瞬间从左手手臂向全身蔓延,同时耳畔响起一声清脆的“咣当”。

    “对不起对不起,小姐你没事吧。”

    我恍然初醒,撞到我的是正要去上菜的服务员,而泼在我手臂上的是一锅滚烫的海鲜煲。除了疼痛之外,我浑身麻木。

    “对不起,我刚才没看见你,对不起……”服务员小姐一个劲地道歉,拼命用毛巾帮我擦手臂上的汤汁。

    “啊——”突如其来的刺痛使我尖叫起来。

    然后很快的,有人夺走了服务员手上的毛巾,大声道:“别擦!拿冰块来,快!”

    “好……好的。”

    这个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我抬头的时候,时宇锋正低着头检查我的伤势。他的眉毛很浓很浓,像毛笔勾勒出的远山的轮廓。我心一颤,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话,他利落地从旁边桌子上拿了一罐冰水,往我手臂上浇了下去。

    疼痛顿时减弱了许多,我不知道究竟是冰水在起作用还是时宇锋在起作用,看见他认真的样子,我的心莫名的一阵温暖。

    “冰块来了,冰块来了——”服务员匆匆忙忙跑来,手上用毛巾兜了一小包冰块。

    时宇锋二话不说从她手上接过冰块交给我:“拿着,敷在烫伤的地方别动。”

    “我……”

    “别说话,去医院!”时宇锋大声吼我。

    他这人虽然冷淡,但平日里也还算温和,突然被他这么大声吼了一句,我吓傻了。而他压根没拿正眼看我一眼,拉过我的右手手臂往外走。很快我们就出了“临江仙”的大门。

    尽管有冰块敷着,手臂依然火辣辣的痛。一路上时宇锋把车开得飞快,我就坐在副驾驶座上,可是他没理我,看他那爱理不理的样子我也不敢跟他说话。我一直用余光偷偷观察他,心想他就这样丢下女朋友送我来医院,不怕人家不高兴?

    “下车。”

    我恍然,这才发觉车子已经停在了医院的大门口。

    时宇锋看上去怪怪的,他目光从我身上划过,在我手臂上停留了那么一下。我赶紧低头去看,原来不知何时手臂上已经起来三个水泡。

    “还好吗?”他问我。

    我点点头:“还好。”

    好奇心一上来,我忍不住又说了句:“谢谢你。不过你丢下女朋友送我来医院,他不会不高兴吧?”

    这句话既是道谢,也是试探,因为我实在太想知道时宇锋和那个女孩的关系了。

    时宇锋先是一愣,估计他也知道我在“临江仙”的时候看见他们了。我脸色微微发烫,心里懊悔自己不该贸然问这个问题。

    还好时宇锋没有多说什么,他摇摇头:“没事,我让她先回去了。”

    虽然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可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我还是犹如被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果然是他女朋友!

    非周末医院看病的人不算特别多,时宇锋很快帮我挂了外科的号。到了现在,手臂上总共有四个水泡,其中一个还破了皮。许是那会儿服务员用毛巾帮我擦的缘故,其中有一块特别疼。医生给我上药的时候我龇牙咧嘴,不顾形象地大叫起来。

    “小姑娘忍着点,再叫你男朋友就该心疼了。”老医生打趣我。

    我尴尬,忙解释:“他才不是我男朋友呢,他是……他是我哥。”我随口胡诌。

    老医生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小心翼翼地帮我缠绷带。一边嘱咐我不要碰水,如果痒了不要去抓。他说一句我点一下头,温顺极了。

    “哎呀!”我突然大叫起来。

    时宇锋一拧眉:“怎么了?”

    “我和朋友一起吃饭呢,我忘了跟他们说了。包……手机放包里,没带来。他们肯定会担心的。”

    我语无伦次。孙浩宁和童珊不见我回去,肯定急坏了。

    时宇锋把他的手机递给我:“给你朋友打个电话吧。”

    我接过手机,一连串数字在我脑子里跳着,可我偏偏想不起来孙浩宁和童珊的电话号码是多少了。我是个极懒的人,除了我自己的手机号,我发现我脑子里居然一片空白。

    “记不得号了,还你。”我把手机还给他。

    谁知时宇锋居然笑了,一副像是在看小孩子耍赖的表情。

    “倾心,真的是你!”童珊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我回头,童珊正站在门口,她身后是一脸焦急的孙浩宁。

    孙浩宁绕过童珊大步跨了进来,他看着我缠满绷带的左手说:“好久不见你回来,服务员说有人烫伤被送来医院了,原来还真是你。你啊,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让人省心。”

    “又不是我愿意被烫伤,运气不好我有什么办法。”

    “还犟嘴!幸好没烫到脸,不然就麻烦了。”

    我乐了:“烫到脸?我一米六六的个子呢,能烫到我脸的那是姚明!”

    孙浩宁一推我的脑袋:“没把你烫残你就乐是吧,回家去。”

    不甘寂寞的老医生蹦上来插一句嘴:“这位才是你男朋友是吧?”

    我大笑:“这也是我哥。”

    “冰美人”童珊自从一开始嚎了我一句后就再没说过话,我看她,她却奇怪地盯着时宇锋看,那表情好像人家只欠了她五块钱却十几年都不还一样。

    “珊珊?”我伸出没残的右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干吗呢你?”

    “回去再说。”童珊一把将我拖了出去。

    我莫名其妙,隔了老远才回头朝时宇锋喊了句“谢谢,下次请你吃饭”。时宇锋淡淡地笑了笑,眼睛里有种奇怪的东西闪过,我看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孙浩宁和时宇锋说了几句之后也跟了上来,他看上去倒是很正常。只是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童珊如此排斥时宇锋,傻子也看得出来童珊不希望我和时宇锋有接触。

    “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啊?”我说,“你看时宇锋那眼神不对啊,别告诉我你对他有意思啊虐恋情深啊什么的,那样最狗血了。”

    童珊一拍我的脑门:“怎么没把你脑子烫坏啊!虐恋情深?小说看多了吧你!”

    “行了行了,你们有话就直说,神神秘秘的。有事瞒着我对吧?”

    这会儿孙浩宁和童珊像是约好了似的,都不说话了。我们刚好走到医院的正大门,孙浩宁以开车为借口先走开了,童珊闪烁其词,最后终于淡淡地说了句:“时宇锋已经有女朋友了,趁着还没陷进去,倾心……”

    “我知道了。”我声音很轻,“我今天看见了。”

    “倾心……”

    汽车喇叭嘀嘀响了两声,孙浩宁隔着车窗喊我们上车。我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和童珊继续说下去,勉强挤出微笑把童珊拉上了车。

    至始至终,我都很努力地在提醒自己一个事实:时宇锋是有女朋友的。之于他,我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之于我,他不过是我迷路时看错的一个路标。等我们都离开这个岔路口,找到正确的方向,或许以后再也不会有任何交点了吧。

    我低头看着被缠满白色绷带的手臂,无奈地弯起嘴角。就当这是个烙印吧,我告诉自己从今往后再也不能想入非非了,干脆就当他真的没有存在过。

    想归想,我还是狠狠难过了一把,鼻子眼睛都酸得不像话,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孙浩宁和童珊都在,就算真要哭我也得回家窝被子里偷偷哭去。

    (二)

    奶奶看见我带着一身伤回来,吓傻了,难得没有像往常那样一见我进门就开始挤兑。爸爸还没回来,厨房里传出哗哗的水声,应该是妈妈在洗碗。

    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文兮看见我这副样子,手上的遥控器当啷落地,“倾、倾心姐,你这是怎么了,今年流行木乃伊装?”

    “你才是木乃伊呢!我刚打完上甘岭回来,不行啊!”我懒得跟文兮扯,随口回了一句。

    奶奶不耐烦道:“好了好了,一回来就拌嘴!你怎么回事,好端端出门怎么弄成这样?我看你以后还是乖乖待在家里别到处跑,在外面都干些什么了,真是的!”

    我哦了一声。奶奶向来疼文兮,而我向来不喜欢文兮,再说下去估计我和文兮会吵起来,不用说也知道奶奶会帮谁。

    “倾心你的手怎么了?”正要上楼,我妈叫住我。

    我避之不及,坦白:“刚才吃饭的时候不小心烫了一下,不过没什么大碍,浩宁和童珊送我去医院看过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让我看看。”妈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拉过我的手臂,“都肿起来了。”

    “哎呀——”我被她碰了一下,疼得叫起来。

    妈妈吓得连忙放开:“要不明天别去上班了,伤得这么严重。”

    我正有此意,黄主任那张脸我巴不得以后再也看不见。想到她,我忽然想起今天下午的事,看奶奶的反应黄主任应该还没有打电话来告状。还好还好,我的耳根能清净会儿了。

    医生说手臂痒了千万不能抓,可是我现在不仅痒,还很热。缠着这么厚的绷带,我整条手臂都快蒸熟了。我把空调调到了17度,结果手臂没好受点,喷嚏倒是打了好几个。再这样下去明天非感冒不可。

    我依稀记得隔壁储物室里有台小电风扇,看来只有把它搬来才能解决我眼下的问题了。窗外闪电闪了几下,我嘀咕了一句“鬼天气”,然后懒洋洋起身去搬我的电风扇。

    手机铃声很不巧地从床头的包包里传出来,我以为是孙浩宁或者童珊打来的,要不就是黄敏娟不满意我请假所以打电话念叨来着,唯独没有想过,打电话来的人竟然是时宇锋。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就那么眼睁睁看着手机边响边震动,却没有勇气去接。时宇锋应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我等他主动挂掉,可是过了好久手机还是执着地一直响一直响,大有我不接它就不停的意思。

    最后,我还是忍不住按下了通话键,声音轻得不像是我自己的,“喂?”

    “文倾心?”他带着一丝不确定。

    “是我。”

    “嗯。早点休息吧,如果不舒服明天就别去上班了,设计图的事我可以叫黄主任往后推几天,不着急。”

    我恍然想起来,和信源签的那份合同黄敏娟指定要我们小组负责的。如今我半残在家,难怪时宇锋会打电话找我,看来是我想太多了。

    可是时宇锋接下来的话又令我迟疑了一下。他说:“后天有空吗?如果没记错的话你还欠我一顿饭。”

    “呃……”我找了个借口,“我奶奶看见我弄成这样很不高兴呢,这两天请假休息她不许我出门。”

    “没关系,那就等你有空再说吧。”

    我鬼使神差问了句:“你女朋友没生气吧?”

    “女朋友?”时宇锋疑惑,顿了顿又说,“没事,你休息吧。”

    我还在神游,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然后我就蔫了。好久我才想起来要去隔壁储物室找电风扇的,这手臂都快蒸熟了。

    一开门,爸爸的脸冷不防出现在我面前,我啊的大叫起来,把我爸给吓到了。

    “干什么呢,疑神疑鬼的。”

    “爸,我被你吓到了。”我拍拍胸口,惊魂未定。

    我爸说:“我才被你吓到了呢。想来看看你手臂好些没,谁知还没敲门就听见你鬼叫。死丫头,真不让人省心,你要是有你……”

    话突然停住。

    “有我什么?”我奇怪。

    “没什么。”爸爸递给我一小个瓶子,“这是上次我烫伤的时候你张叔叔给我的药,很管用,睡觉前擦一下吧。”

    “哦。”

    “这么晚了你出来做什么?”

    “手臂发烫,我去隔壁找个小电风扇。对了,老爸你给我隔壁房间的钥匙啊。”

    爸爸迟疑了一下,说:“你不方便,我给你去拿吧。”

    隔壁收拾得很整齐,布局和我的房间几乎一模一样,除了胡乱堆放的杂物之外,倒像是一间女孩子的闺房。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心里乱糟糟的,像搅成一团的麻绳。

    爸爸在柜子里翻了下,终于拖出一个小纸箱,“我拿去叫你妈帮忙洗洗干净。”

    突然一声轻轻的响动,有什么东西从两个柜子之间的缝隙中掉了出来。好像是黑白照片,隐约有个小女孩的影子。我纳闷,正要弯腰去捡,爸爸赶紧推开我抢先把照片捡了起来。我左手臂被他推倒,疼得龇牙咧嘴。

    “哎呀,爸你干吗呢,疼死我了!”

    “没事吧,我……都怪爸爸不小心,给我看看伤着了没有。”

    “怎么了怎么了?”妈妈听到声音,走了进来。

    我爸说:“没什么,我不小心碰到倾心的伤口了。你把电风扇拿去清洗一下拿到倾心房间去吧。”

    “有什么呀,神神秘秘的,不给我看拉到。哼!”我佯装生气,撅着嘴走了。

    爸爸给的药虽然臭了点,一股麻油似的味儿,不过涂上去清清凉凉的,很舒服。我把手摊在电风扇边,平躺在床上酝酿睡意。平日里我习惯侧着身子睡,为了这宝贝手臂我不得不改变姿势,结果熬到大半夜还是睡不着。而我一点都不想考虑是否要试一下数绵羊这种幼稚的催眠游戏。

    我从床头柜子上拿了手机,准备上网浏览一下网页。一打开才发现有条未读短信,是时宇锋发来的。

    “周六下午三点半,新安路132号‘云河坊’茶楼,允许你迟到十分钟。”我一字一字读完这条短信,啼笑皆非。

    时宇锋这是要干什么?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有女朋友,我肯定会以为他对我有意思。可是我虽然长得不差,也不至于美到让人家一认识我就抛弃女朋友来追我的地步吧?何况他女朋友绝对是个肤若凝脂的美女。

    我胡思乱想了一番,最后又否定自己的全部猜测,回了他一条:周六下午我约了人,抱歉。

    每周六下午两点到四点,是我看心理医生的时间。虽然我知道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可我潜意识里还是排斥见时宇锋的。

    突然想起的短信铃声把我吓了一跳,时宇锋居然回了。现在可是凌晨三点!我心里叫了声“夜猫子”,打开短信来看。只有短短四个字:上午十点。

    我哭笑不得,只听说有下午茶,敢情时宇锋还是个发明家,上午茶也发明出来了。不过我很奇怪,照这样看来他找我一定有事。虽然接触不多,可对于时宇锋这人我还是清楚的,果断利落是他的性格,他才不会无聊到没事主动找我侃八卦。

    最后我回了“好吧”两个字,他就没声了。我都忘了拿手机的本意是什么了,随意往床头一扔。

    没过几分钟,头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隔了两天,今晚阁楼上又有了细碎的脚步声……

    我汗毛都竖起来了,紧紧捏住毯子的一角,心几乎要从胸口蹦出来。

    窗外闪电很应景地闪了几下,我感觉这场景都可以直接拍聊斋了,恐怖的气氛都酝酿得实在太完美。也或许是我太过胆小。

    这次的脚步声比上次要轻很多,好像是刻意控制了。可我耳朵向来很灵,尤其是在深更半夜。

    脚步声停了,紧接着一声轻的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响起,好像是女人的声音。

    我往床中间缩了缩,一不小心碰到了伤口,可把我给疼死了。还好耳边有电风扇转动的嗡嗡声,这样才勉强觉得自己不是孤单的。大半夜,天气一点都不热,我额上却有了细密的汗珠,手臂上的伤口更是火辣辣的疼。

    几分钟后又是一声叹息,比之前那声还要轻还要哀怨。片刻之后,是良久的沉默。

    就这样过了好久好久,久到我以为这场噩梦终于快要结束时,细微的抽泣声再次令我陷入恐慌。

    我壮着胆子走下床,轻手轻脚打开窗户,探出脑袋从外面仰头向阁楼望去。当我看见阁楼窗户里映出的微弱火光,猛然一惊,整个人差点从窗户里摔下去。

    有亮光……这么说来不是我的幻觉,阁楼上有人!不是鬼,是人!

    怎么可能,怎么会是这样?半夜三更的谁会跑到阁楼上去,这根本说不通啊!

    仿佛有什么东西把我的魂魄硬生生从体内拉了出去,我浑身虚脱无力,背靠着墙壁慢慢往下滑落,直到触及冰冷的地面。可是那样的恐惧感和好奇心依旧没有减少一丝一毫。

    我紧紧抱着膝盖,被风吹起的窗帘飘到我的身上,我想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拉住窗帘,脑子里一片荒芜。

    (三)

    第二天一早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好端端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珊瑚绒毯子,手臂上依旧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可是我明明记得昨晚我坐在墙角睡着了的,怎么会在床上?

    我不禁怀疑,昨晚的一切究竟是不是我在做梦。脚步声、叹息声、闪电、阁楼的火光……如果是梦,这样的梦也未免太过真实了吧。《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故事再一次浮现在我脑海中,不过我知道,我梦游的绝对不是仙境。这是一个无止境的噩梦,或许谜题一天不解开,梦就永远不会醒。

    我打开手机一看,才早上六点钟半,大概是上班上久了脑子里有了固定的生物钟,所以自然而然就醒了。这个时候爸爸和奶奶应该还没起床,妈妈应该正在厨房准备早饭,而文兮那个“觉主”不到中午一般是不会迈出房门的。

    夏天天亮得很早,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了进来,偶尔传来一两声鸟鸣。我匆匆洗漱完毕,衣服都没心思换就往楼上跑。既然那不是鬼,总得有个答案吧,不然半夜三更老是有奇怪的声音传来,再这么下去我非神经衰弱不可,没病也被自己吓出病来。

    和我预料的一样,阁楼的门被锁得严严实实的,奇怪的是这么一个平日连苍蝇都不会飞进去的地方,门把上居然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我不禁皱起眉头,那些不知道是不是来自梦中的奇怪声音再次浮上心头。

    “你在这里干什么?”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啊的大叫,胆都快被吓破了,回头对上的却是奶奶比包公还要黑的脸。

    “奶奶你干什么啊,吓死我了。”我拍了拍胸口。

    奶奶低哼了一声:“成天大惊小怪,有什么好吓的,我长得像鬼吗!”

    “可是你一声不吭站我身后,我没反应过来。”

    “一大早上的,你跑来阁楼做什么?不要以为受了伤就可以偷懒,你敏娟姑姑可说了,你在公司表现很不好。要不是靠着家里的关系,指不定什么时候会被辞了呢。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一点都不懂事。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现在怎么变得跟你妹妹似的,我说一句你就顶一句。真是的,你要是有兮兮一半听话,我不知道能省多少心呢。”

    话匣子一打开,奶奶就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每次一数落我她就可以长篇大论,跟吐字机似的。看来奶奶年纪大了,话说不清不楚,前言不搭后语的。估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么想着,估计我不小心念叨出来了。奶奶板着脸问我:“你叽叽咕咕说什么呢,什么前言不搭后语,什么说不清楚?”

    我说:“奶奶,你是说我像兮兮一样爱顶嘴?你又说我要是有兮兮一半听话你就省心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兮兮才不像你呢,你们俩哪有兮兮那么听话!”奶奶白了我一眼,下楼去了。

    老太太怎么神出鬼没的,问我一大早在这里干什么,我倒是奇怪她一大早来这里干什么呢。

    我把耳朵贴在房门上,里面什么声音都没用,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可我还是不死心,蹲在地上使劲往底下的门缝里看,就差没整个人趴地上去了,结果除了一点点亮光之外什么都看不清楚。

    “倾心,下来吃早饭啦。”妈妈在楼下喊我。

    “哦,马上来。”

    我走到二楼的楼梯口,爸爸刚好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我从楼上下来他眉头一皱:“倾心你大清早的跑楼上去干什么?”

    “我……”我说,“昨晚楼上闹耗子呢,我上去看看。”

    爸爸原本就拧成一个“川”字的眉头,听了我的话之后变成了“水”字,他盯着我好半天不说话。

    “爸,你……是不是没睡醒啊?”

    我爸咳嗽一声:“没事,你手上有伤就别乱跑了,好好在家里休息吧,免得你奶奶又生气。”

    “我待在家里估计奶奶会更生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看见我就心烦。”

    “唉……”爸爸叹了一口气,“去吃早饭吧。”

    难得有这样的时候,我们一家四口围在桌子前喝粥,如果奶奶不是那么讨厌我和妈妈的话,这也算得上是天伦之乐了。

    妈妈小心翼翼地把放花生米的碟子放到奶奶面前,奶奶嫌恶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这些我全看在眼里却不能说什么,我偷偷去看爸爸的脸色,他也很无奈。

    我忽然觉得,有时候爱情并不是一切,正如我的爸爸和妈妈,他们真心相爱又如何,他们克服万难终于在一起又如何,这二十几年来妈妈的生活一点都不快乐。童话故事里写到灰姑娘嫁给王子之后就结束了,并没有描写他们婚后是怎样的,如果继续写下去的话,我相信结局就不会是圆满的了。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真的是这样吗?

    这时候我脑子里闪过时宇锋的面容,他这个人冷冷的,很少拿正要看我,可我还是不能阻止自己对他的痴迷,纵使知道他已经有女朋友。童珊是对的,她千方百阻止我和时宇锋接触,无非是想让在我还未泥足深陷的时候拉我一把。

    非周末的时间一整天待在家里特别无聊,除了上网还是上网,我不敢去睡觉,因为我的睡相不是很好,怕一不小心把胳膊压残了。好在今天没什么太阳,我把椅子搬到阳台上,随便找了本书打发时间。

    从我房间的阳台往下看就是小花园了,空气挺好。我斜靠在藤椅上,两只脚不知不觉就从罗马柱缝隙里伸到外面去了,一边哼着乱七八糟的调调一边看书。我也就敢在没人的时候这样,如果这副样子被奶奶看见,估计我接下来一个月耳根子都别想清净了。

    等我把书翻到一半的时候,天也差不多黑了。文兮在下面的小花园里喊我吃晚饭,很难得。

    我躺太久了,浑身酥软,都懒得动。于是回她:“你先吃吧,我等会儿下来。”

    “大伯回来了,他说让你马上下来。”

    “知道知道,哎呀——”

    我很佩服我自己,右脚居然卡在罗马柱之间的空隙里拔不出来了。我一用力,鞋子掉了下去,楼下传来文兮“啊”的一声尖叫。

    那一瞬间,我已经猜到发生什么事了。可怜的文兮也不知道被砸到了脑袋还是肩膀,要知道我穿的可是减肥木屐,厚厚的木头底儿可结实了,砸到人的话那叫一个疼。可惜我脚还卡在里面,没法站起来看。

    “兮兮,怎么了怎么了?”奶奶的声音渐渐清晰,应该正从屋子里跑出来。

    “奶奶……”

    “哎呀,你脸上是怎么回事,都肿了。我看看我看看……”

    “别碰啊,疼,啊——”

    完了,这下完了。我抚额,怎么就砸到额头了呢!敢情那会儿她正仰着头跟我说话,那我是不是应该庆幸没有两只鞋子都掉下去?文兮可是奶奶的心头肉,这下可有我好看的了。

    “怎么了,兮兮没事吧?”

    “妈,发生什么事了?”

    爸爸妈妈也出来了,楼下乱糟糟的一片,我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

    “倾心你给我下来,瞧你都干了什么好事!”奶奶火药味十足的声音终于响起,“这么大的人了,没一点正经样!”

    我现在想逃得越远越好。

    妈妈也在叫我:“倾心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兮兮的额头都肿了。”

    “是啊倾心,你先下来再说。”

    “爸、妈……”我欲哭无泪,“我的脚卡住了,拔、拔不出来了……”

    我把这事儿说给童珊听的时候,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也只有你干得出来这种事,后来呢?”

    “后来,”我看了看涂满红药水的脚踝,叹息一声,“后来爸爸帮我把脚强行拉了出来,蹭破皮了,然后我和文兮一起被送到医院去了。”

    然后我又补充一句:“人要是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

    在医院的时候,那医生从奶奶骂我的话中断断续续听明白了我和文兮是怎样光荣负伤的,我至今记得他当时不停抽搐的嘴角和猪肝色的脸。

    而文兮被我这么一折腾,哭哭啼啼地回家去了,我乐得清静。

    “喂,这事儿你可不能跟孙浩宁说,不然他又该笑话我了。”

    童珊放下手上茶杯,一个劲儿地点头:“知道知道,孙浩宁要是知道了,会心疼坏的,谁不知道他对你的那点心思啊。”

    “少来!”我打断她,“你可别胡说,人家可是有心上人的,别乱点鸳鸯谱啊!”

    “我说你们啊……”童珊忽然停住,失神地看着我身后某处,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我纳闷,回头往后看,然后我的表情没得比童珊好多少。隔了一天,我没想到居然又在“临江仙”碰到了时宇锋。他和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在一起,和前天碰见的不是同一个。看不出来他们是什么关系,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时宇锋是这里的常客。为了避免尴尬以后我还是少来为妙。

    “文倾心。”时宇锋淡淡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勉强笑笑:“呵呵,好巧啊。”

    “哥,你朋友啊?”他身后那个明眸皓齿的女孩子问他。想来应该是他妹妹。

    时宇锋点点头,又问我:“伤口好点了?”

    我忽然想起前天晚上我为了拒绝和他见面,推脱说奶奶不允许我出门的,而我现在却堂而皇之坐在这里和童珊笑语嫣然。

    我尴尬了,忙说:“好多了,童珊刚陪我去医院检查回来,碰巧这里的服务员给我打电话说要赔偿我烫伤的医药费,我们顺便过来吃个饭。”

    这么明显的话,时宇锋那么聪明的人应该听得出来我是在解释。

    他“嗯”了一声,就没下文了。他妹妹一个劲儿地打量我,我就怕她把我当成时宇锋的第三者,忙装作我们不熟的样子,继续埋头吃我的饭。事实上,我和时宇锋确实不熟。

    时宇锋一出现,本来被我逗得开开心心的童珊立马臭着一张脸,将她“冰美人”的本质毫无掩饰地展现出来了。我低头不语,总觉得气氛怪怪的,越想越不对劲。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难怪,原来时宇锋和他妹妹找了我们旁边的桌子坐下来了。我就说这气氛怎么这么奇怪,他们这一坐,我哪里还有半点吃饭的胃口。

    许是感觉到了我投过去的目光,时宇锋转过脸,我没来得及回头,被他发现了我正在看他们。我就像做贼被抓了现行一样,窘迫极了。

    “你的脚怎么了?”时宇锋瞥了一眼我的右脚。

    “没什么,不小心摔的。”

    时宇锋眉毛一挑:“你是多么不小心呢,能把左右两边的伤口摔得那么对称,嗯?”

    我觉得,我现在的脸色肯定跟那医生知道我受伤原因的时候一样,有可能还要菜一些。时宇锋的妹妹不明所以地盯着我的脚看,看她的样子似乎极力忍住不让自己笑出来。其实我也想笑,我左手绷带右脚红药水,说不滑稽那是假的。

    我暗暗在心里骂了句“时宇锋你大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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